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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慎:
天已聊死,有事烧香。
袁慎暗暗憋气,霍不疑再看他一眼:“袁州牧也太隐忍了,若他早早将真相告知第五成,便不会遭此牢狱之灾,更不会妨害你们袁梁两家的打算。”
袁慎警惕的四下看看:“霍侯何意,我们两家有何打算。”
霍不疑轻勾了一下嘴角:“你放心,翟媪还气恼于我,吩咐不许任何宫婢宦官过来服侍。”
顿了顿,他继续道,“令尊与梁无忌分掌一州兵马钱粮,这样并不妥当。于是这回你父亲进城述职,原是打算向陛下请辞,并换取进入中枢。是也不是?嗯,这打算很是不坏,明降暗升,里外周到。”
听到自家长辈隐秘的打算被对方轻描淡写的说了出来,袁慎心头一凛:“霍侯这话家父绝不敢当。”
霍不疑笑了下:“不是就好。”
袁慎忍不住:“为何‘不是就好’,难道家父不可进入中枢么?”
“不是‘不可进’,而是不进去更好。”霍不疑侧头望向庭院中的花树,白皙修长的颈项上隐现几脉暗青。
袁慎张嘴欲言又止住,霍不疑没看他,只继续望着花树:“你年少成名,陛下屡屡夸你博学多才,行事谨慎,朝中诸臣之子多有不及,如今汝父也要进入中枢,再加上雄踞一州的梁无忌,还有遍布郡县的曲氏子弟——你以为别人不忌惮么?”
他回过头来,定定看着袁慎:“你们三家已预备好要与丰饶功臣分庭抗礼了么?”
“不,不,这怎会”袁慎大惊。
“听说梁州牧这两日正四处游说,广邀名士重臣替令尊说情?”霍不疑笑了笑,“听我一句劝,莫要如此。”
袁慎心中大震,因梁无忌是长辈,他虽隐隐觉得不妥,但并未如何反对。他收起心结,诚恳道:“请霍侯不吝赐教,我家应当如何行事。”
听袁慎改了口气,霍不疑颇有几分欣赏,然后道:“汝父子与在朝的袁氏子弟应当一齐请辞,坦诚罪过深重,如今懊悔不已,自请闭门思过。”
“以退为进么?”袁慎惊喜——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
“非也。”霍不疑道,“你是以退为进,令尊是真的退。”
袁慎笑容一滞。
“第一,令尊年事已高,几十年来伤病不少,就算进了中枢也熬不过陛下身边那帮年富力强的心腹重臣。第二,袁州牧毕竟有错在先,不罚不足以服众,你们想全身而退不是不行,而是是失大于得。第三,你们倘若尽力忍让,陛下和太子会将汝父子看做至诚君子,那些老江湖们也会放下戒备,待你日后复出,也会宽宏待你。”霍不疑道。
袁慎思索片刻,再道:“陛下将来真会再度任用袁氏子弟?”
“自然。陛下虽对功臣亲厚,但也不愿一家独大,若有其他势力制衡,何乐不为——说不定,只有令尊需要闭门思过。”
“既然如此,也许陛下为了制衡朝堂,会否了我们父子的请辞。”
“令尊欺上瞒下,事后找补,若是群臣效仿,陛下该如何?罚,还是罚一下的好。罚过了,你们袁氏以后就能轻身上阵了。”
袁慎沉吟不语。
“袁侍中还记得楼家吧。”霍不疑道。
袁慎酸溜溜道:“与少商定过亲的人家,就算我忘了,霍侯也不能忘吧。”
霍不疑不理他的轻嘲,面不改色道:“当年人人都说陛下宽厚,楼犇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竟只是流放罢职楼氏兄弟。却不知,还不如杀几颗人头的好。”
“此话怎讲。”
“楼家隐秘曝之于众,兄弟阋墙,叔侄嫌恶,楼氏两房虽为至亲,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算计着对方——如此虚伪做作无情无义的家族,以后朝廷举孝廉,或是谕旨征召,都不会再有楼家子弟的名字了。”
袁慎点头:“不错。除了楼垚这一支,至少数代之内,楼家难再涉入朝堂。”这才是对楼家毁灭性的打击。
霍不疑用一支竹箸轻轻支起药罐盖子,查看镬中汤药的熬煮情形:“争是不争,不争是争。等过上几年,丰饶功臣渐渐老去,袁侍中的锦绣前程就来了——不过,你要是以为我别有用心,不理睬我的劝告也行。”
袁慎气难平,忍不住道:“你抢夺我的未婚妻子,害的我家成了全城的谈资,难道还指望我对你深信不疑么。”
霍不疑放下竹箸,继续轻扇炉火:“不错。因为我是这都城中最盼着你好的‘外人’。”
袁慎啼笑皆非,忽的心头一动,道:“是以,你替家父杀了公孙宪?”
霍不疑淡淡看他一眼。
袁慎继续道:“我问过梁家舅父,他说那些人证的来龙去脉,是某夜有人以飞箭射入他屋中的,此后他才能循迹索证——是不是你所为?”
廊下一时静谧,一支花蕊繁碎的紫藤花枝斜斜探入檐下,霍不疑身形高大,仰头可触。他望着头顶的花藤,轻声道:“不错,是我杀了公孙宪一行人。”
“你,你这是为何?”袁慎心情复杂。
霍不疑伸手摘下一朵小小花球,在强劲的手掌中轻轻颠动:“在边寨安定下来后,我就着人查访少商的近况。在想娶她的人中,你是其中翘楚,不但真心爱慕她,也最有毅力才干,将来少商十有八九会嫁给你。从那时起,我开始暗中注意袁家。”
“去年征蜀之战时,我察觉令尊举动有异,一番寻根究底,才知道第五成糊涂闯下大祸。米已成炊,当时就让令尊认错也无济于事了,于是我费了许多力气追踪到公孙宪一行人,赶上前去将人都杀了,并留下些活**人证。”
袁慎觉得喉头堵塞,发声艰难:“你,你是为了为了少商?”
霍不疑抬起头,静静的承认:“不错。我曾说过,我是最盼着你好的人——这是真话,无论是之前,还是如今。之前,我盼着少商嫁你后一生无忧,你们父子若出了事,她怎么办。”
袁慎怔住了。
他记得梁无忌转达的证人之言——公孙宪的心腹死士凶悍无比,领头那位能开碑裂石的蒙面武士也受伤不轻;蜀道崎岖,霍不疑带着伤,漏夜冒雨疾驰数十里,只是为了?
“如今,我希望少商对你不要一直心存歉意,若你过的不好,少商说不定又要去给你送王八汤乌鸦汤什么的,那我该怎办?”
袁慎:“没有乌鸦汤。”
“哦,是么。我离开近六年,许多事都不知道了。”霍不疑神情自若,然而隐含的酸意简直喷薄欲出。
这次袁慎没有笑,也没有讥嘲。
他木木的着履下阶,低着头往外走去,在永安宫门前被少商一把抓住。
“诶诶,我才知道你来了,你家的事怎样了,你都被放出来了,想必无有大患了吧。尚书台议论纷纷呵呵,你知道么,安阳世子替你说情了,也不知哪位教了他一段大仁大义的说辞,什么‘臣虽怨恨袁氏,然人才不可多得,为大局着想,臣愿捐弃前嫌’,呵呵呵,笑死我了,可惜没人看见前几**在廷尉府骂你的样子”
听着女孩喋喋不休,袁慎心中却一片迷惘。
他一直觉得太过情深不是什么好事,情深难抑让他那勇武洒脱的父亲意气消沉,让他贤惠痴心的母亲伤痛一世,让他自幼孤寂,然而
“少商。”他忽然出声打断女孩,“公孙宪不是我父亲杀的,是霍不疑杀的。他故意冒我父亲的名,将来好保全袁家,全是为了你!”
少商霎时惊呆如人偶。
袁慎一口气说完:“有一个人,于孤寂苦寒之中,于毫无希望之时,依旧在暗中看着你,护着你——你听清楚了么,我不领他这人情,可是你得领!”
说完这话,他再不顾二十多年的教养仪态,拔足疾奔而去,不想让女孩看见他盈眶欲出的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