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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辰没有动。
方艾子先动了。
少女举起手上的枪,如同她许多次毫不犹疑开枪射击般,她非常果断地将那把枪,抵死在自己太阳穴上,她说:“我数三下,他死,或者我死。”
少女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她目光很深,动作很认真很郑重,然后,她开始倒数:“三……”
情势突变,急转直下,这招太狠、太绝、太无情,原本肃然的芦苇丛中,甚至被惊起了悉悉索索声响。
彭然最是焦灼,如果林辰真的依言击毙杨典峰,那他是不是要下令击毙林辰?
刑从连依旧站得很直,如松如柏,连目光都未飘移半分。
于是,林辰开口了:“无论如何,你都会**,所以,这样的威胁,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声音乘着长风,拂过芦苇,整片整片的芦苇,便如水波一样漾开。
方艾子一口咬碎硬糖,却强作镇定地笑道:“您说什么呀,我很守信的。”
“林顾问,林先生……您不能做帮凶啊,杀人偿命啊!”杨典峰扑在林辰脚边痛哭,只怕林辰会听了方志明女儿的话,一枪把他打死。
林辰只是牢牢用枪顶住杨典峰的头顶,根本不在乎杨典峰到底在哭闹什么,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少女,问:“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为什么在看似意外的车祸事故后,你会很清楚地知道,那并不是一起意外呢?”
他话音既落,少女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手里的那把枪。
林辰顿时明白,他目光宁和,一派自然:“这把枪,是你父亲给你的吗?”
“这是我爸爸,临走前留给我的。”
少女口中的临走,也就是临终。作为缉毒警员,如果不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方志明又如何会私下弄一把枪来,给女儿防身呢。
“是因为泄密事件吗?”林辰轻缓地,揭开了方艾子心中,掩藏最深的一层伤疤。
少女的手当即颤抖起来,林辰看在眼里,最里的话,却没有停下:“方警官的身份被新闻媒体大肆泄露,他这辈子得罪过的人太多,他很清楚自己将遭遇不测,害怕你会受到伤害,所以,他给你留了一把枪?”
林辰说完这句话,在场的所有媒体记者,突然明白过来,他们为什么在这里,这根本就是一个圈套。
特警不敢妄动,但他们望向那些记者的眸光里,都仿佛喷着火般,一位缉毒警员身份被泄,这就意味着,他被毫无遮挡地地推向了毒贩仇恨的枪口前面。
“只死一个杨典峰怎么够,你要用这把枪,来完成最完美的复仇,对么?”林辰言辞犀利,直指人心。
方艾子有些终于开始有些慌乱,但林辰没有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他语调很冷,似乎不再怜惜面前的少女。
“你很清楚害死你父亲的人是谁,毒贩是直接凶手,泄密的记者是间接凶手。你是烈士的女儿,你不可能像一个毒贩的女儿一样,拿一把枪,把这些人砰砰砰全打死,你想来想去,只有**,才是最完美的解决方式,烈士孤女血荐轩辕,舆论的利剑会直指所有当初报道过你父亲的记者,那些因为疏忽或者无所谓或者只是为了博头版而把你父亲照片挂出去的人,他们一定可以逃脱法律制裁,但他们中没有人可以逃脱道德的制裁,没有任何复仇会比这样的复仇更加惨烈更痛快不是吗?”
最深的心思被一语道破,方艾子嘴唇轻轻颤抖,她竭力控制着情绪,反问林辰:“难道你认为,我不应该让你杀了杨典峰,或者不应该向那些人讨回利息吗?”
“我认为,你不应该。”林辰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
林辰一句话,点燃了少女心中埋藏已久的怒火:“我为什么不能恨他,我为什么不能恨这些人,我为什么不能报仇!是他们害死了我爸爸,我再也没有爸爸了!”
她眼含热泪,却不肯掉一滴眼泪下来:“我爸死了,我以前总嫌我爸爸耳朵不好,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有次缉毒行动,他被毒贩的弹片伤了听觉神经,可就算是这样,他也没从一线退下,他是那样那样好的一个人,他做错了什么,要被这样被活活淹死,他甚至没有死在战场上,他死得不值得那么窝囊,就因为那些人!”
她带着哭音,字字泣血,在场所有人,尽皆动容,除了一个人。
林辰静静凝视着少女:“道理很简单,你的父亲是烈士,你是他的女儿,你天生就该比别人活得更堂堂正正、光明磊落,别人可以仇恨,你不可以,别人可以求死,你不可以,因为从你父亲去世的那天起,你就活在他带给你的荣光里,你也必须,带着他的荣光和骄傲,一直走下去。”
“你以为,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能还活下去吗?”方艾子忽然笑出声来,她指了指杨典峰的,“你怎么不问问,他背后的势力究竟有多大,他们可以悄无声息地抹去二十三条人命,你以为,那些人会放过我吗?”
方艾子的哭诉,并未让林辰动容,但她轻描淡写的一句反问,却让林辰觉得悲伤。
那是位15岁丧父的少女,她见识过毒贩丧心病狂的手段,她终日生活在惶恐不安当中。
在黑暗的世界里,她谁也不敢相信,只能凭借着满腔仇恨,支起一盏微灯,在风雨飘零的世界里踽踽独行。
但她,终究不过是个会害怕的小女孩而已。
“打死杨典峰,否则我就**。”方艾子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几近冷酷。
形势突变,后方一片混乱,狙击手们再次端起了枪,枪口,却无一例地,对准了林辰。
就在这时,林辰听见耳麦里,传出刑从连的声音:“已经联系上方志明的生前好友,他们说了一些事情。”
林辰看着方艾子手里的枪,他平静地听刑从连在那头讲述不知是谁带来的,关于方艾子的故事:“你母亲很早就过世,但你有一个好父亲,你父亲会带你去打枪,会带你去练习搏击术武术,他说女孩子,一定要自强独立,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你也可以不受人欺负,好好下去,所以你有良好的身手,不是么?”
“你在废话些什么!”
“你父亲,希望有一个顶天立地的女儿,或许,他是错的,因为这样的形容词,实在不适合女孩子,可我想,他是对的。你做到了任何女孩子都无法做到的事情,一面是穷凶极恶的毒贩,你不敢妄动,你稍有不慎就会被杀人灭口,在这种情况下,你竟然冒着生命危险跑去抢劫客车,你用切实的危机告诉所有人,那个**系统它有问题,你还利用我们,找出了幕后真正的罪犯,这些,都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不是么?”
“可是,我父亲已经死了。”灿烂天光落到少女的眼眸里,竟如落泪一般,“我不想死在他们手上!”
“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像你这样的女孩,你父亲的女孩,他至死都未曾向那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妥协过,那么请你也不要害怕,不要向命运妥协。”
林辰笑了笑,他回望着没入天际的芦苇丛,“你父亲的同事,就在那边现场,你想在结束以后,和他们聊天么?”
尾声
将近傍晚,满天红霞。一只白鹭如划过天际,最终消失在天的尽头。
警察们进屋时候,孩子们正在玩地上的一堆糖果,屋子里满是香甜可口的气息,几个小男孩大约是玩累了,正趴在桌子底下熟睡,警察小心翼翼地给孩子裹上毛毯,并把他们抱了起来。
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走出屋子,对他们来说,这仿佛只是个好玩的冒险而已。
湖边的警车上,方志明的同事正在和方艾子说话,小姑娘手上带着噌亮的手铐,柔软又清爽的发丝贴在她湿润的脸颊上,她终于显现出符合年龄与性别的一面来。
现场的后续适宜,自然有黄督察负责处理,杨典峰已被先行押解回市里,刑从连和林辰在湖边漫步。
明明四周围是警方处理现场的嘈杂声音,但是林辰却仿佛听到了水鸟展开翅膀的声音。
从收回配枪后,刑从连就没有说过话,林辰总以为,他会开一些玩笑,又或者是说些辛苦之类的话语,然而,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
林辰其实非常感激刑从连的信任,挡住黄泽控制局面,以及恰到好处情报支援,都非常难能可贵。
林辰想,他或许应该说声“谢谢”?
然而先开口的,却依旧还是刑从连。
“你觉得,值得吗?”青年剃着板寸,面部线条在湖光映衬下显得不再那么冷硬。
所谓的值得,当然是指,那个小女孩所做的这一切,她将改变或者已经改变的事情,包括她将要承担的后果,这些都是否值得?
面对这样的女孩,他们甚至没有资格来评判对错,到最后,只能问一句,值得吗?
“这不是关于价值评价的问题,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我们不知道,捉出杨典峰、堵上这个漏洞,是不是会挽救、又最终会挽救多少生命,但我希望,这个数字是所有。”
林辰面容严肃,刑从连看着他的脸,忽然就笑了起来,他用了勾住林辰的脖子:“想这么多干嘛,今天真的好累啊,回去请你吃烤串啊。”
他笑兮兮的,仿佛再平常不过的忙碌上班族工作一天后的模样。
明明是该享受美景的时候,他的手机,却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刑从连接听电话,然后挂断,时间,也不过几秒钟,再望向林辰时,目光却冷得要结冰。
“杨典峰死了。”他说。
林辰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吸盘炸弹,他们调了监控录像,是过红绿灯时,一辆□□摩托车偷偷装在警车底盘上的,十秒起爆,车上还有三位,我的同事。。”
苇丛轻拂,夕阳如血。
少年人总以为,人生是充满幻想的旅程,但实际上,每个人的一生,都只不过是来去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