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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既然是天子口谕,各部军官,尤其是降兵中的军官,如何敢怠慢,所以自王俊以下纷纷弃兵甲列队于土坑周遭。
“太阳都偏西了,”赵玖看到棺材和早已经瘫在一摊泥的范琼一起被抬来,却是没有任何多余言语,也没有说什么召见一下,质问一下,或者对那些军官发表什么演讲的意思,便直接下令。“速速处置了此人!”
“敢问官家用何刑罚?”事到如今,小林学士也无顾忌,便咬牙相询。“所谓大刑用甲兵自不提,官家此番出征便是此意了......其次用斧钺,而中刑用刀锯,其次用钻笮......官家准备用哪个?”
“这些不人道,也太血腥了。”赵玖连连摇头,仿佛半个时辰前与这位学士说什么‘不矫情’的不是他一般。“朕身为圣天子,怎么能用这些呢?非只如此,李相公当日让朕与他有过言语的,说是不会杀他,既然如此,便得履约才行,否则李相公那里朕没法交待。”
小林学士沉默了下来,而不远处瘫在地上的范琼居然也有了一点动静,周围军官群中更是一阵骚动。
“直接将他放入棺材里,钉死了,抬到坑下。”赵玖根本没有理会周边动静,而是继续言道。“然后将他的妻妾儿女,还有其他死者一并下葬,用土埋掉夯实好了!”
小林学士陡然一怔,但仅仅是片刻后便立即回头看向了身后的刘晏。刘晏早已经头皮发麻,但身为随行的御前班直最高将领,也是躲无可躲,只能回头下令。
头皮发麻的不止是刘晏,随着赵官家这道命令,随着数名甲士将捆绑严密却又完好无损的范琼塞入棺材内,随着入棺之后方才醒悟的范琼哭嚎不断却也无法阻止甲士下钉钉死棺材,随着动静极大的棺材在坑低被尸首层层遮盖以至于渐渐无声,周围将领只觉得浑身冰冷,偏偏无一人敢离去。
甚至小辛统制中途无奈,还哆哆嗦嗦将自己存下的一颗光头匆匆投入其中。
而赵官家立马在旁,全程旁观范琼被活生生下葬完成,便百无聊赖起来,然后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转身,就准备入城歇息。
不过,一片小心翼翼之中,被诸多御前班直与要员簇拥的赵官家临行到一个张大嘴露着豁牙的将领身前时,却又忽然勒马停住,并和气询问:“卿便是王俊?”
“是......臣参见官家!官家万岁万岁万万岁!”王俊明显有些失神,但醒悟之后便不顾地上血污泥渍,直接伏地叩首。
“你此番作为朕都知道了。”赵官家望着此人微笑言道。“襄阳城能不战而破,你居功至伟,说吧,你要什么赏赐?”
王俊当然是想继续做自己的统制,甚至还想继续驻扎在襄阳城,因为他在此大半年,早已经在此处娶了爱妾,置了产业。
实际上,这个豁嘴之人也几乎便要将这些话脱口而出。
但是,等王俊刚一抬起头来,迎上背光立在马上的官家,望着对方那略显模糊、似笑非笑的表情,再加上刚刚范琼在坑底那不似人声的嚎叫,却是陡然一惊,然后强行将那些准备好的言语咽了下来。
非只如此,鬼使神差一般,此人复又在烂泥中低头叩首不及,再抬头时满脸泥污之上居然泪流不止,言语也哽咽起来:“好教官家知道,臣本是个有罪的混账,明明是官家的臣子,却随范琼这逆贼多有不义之举......这是大大的不忠!而范琼虽然是个杀千刀的混账,可臣到底是受了他的提拔,这次献城虽然说因为臣对官家的一片忠心与对满城性命的计较,并没犹豫,却也到底是不够义气的!臣这种人,哪还有脸讨赏赐?!官家不杀臣,臣就感激的不得了了!”
赵玖认真听着此人的漏风口音,全程都没有打扰,待对方说完,方才居高临下,微笑相对:“功臣就是功臣,有功不赏,有过不罚,岂不是言而无信,让天下人笑话?”
地上那豁嘴之人,只是叩首,并不敢多言。
“是这样的,之前便听林学士说,你在襄阳安家置业已经许久,也不想离开,而且他还说你是个有奇节之人,是个知忠晓义,难得有道德的君子......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赵官家依旧言辞温和。“不瞒你说,小林学士着实推崇你,而朕也着实喜欢你,便想存心抬举一番,你觉得如何啊?”
“臣都听官家的!”王俊还能说什么,只能再度叩首,赶紧表态。
“林学士。”赵玖回头看向身侧林景默。“你看这样行不行,朕最近不是正让各军州推荐人才破格使用吗,我觉得襄州这里,便是王俊最为出众,而朕今日一见,尤其欢喜,便想破例给他个出身,让他来做襄州通判,可又怕没有成例,他人不服......”
“恭喜王通判了!”王俊尚在茫然不解,那边小林学士却已经极速在官家身后出声,只能说不愧是玉堂学士,反应敏捷了。“从今往后你也是与我同列的文臣之属了,咱们一定要好好亲近。”
说到此处,这小林学士方才在马上朝赵官家正色拱手言道:“官家不必忧虑他人议论,有才德之士从武臣转为文臣,是有先例的......大苏学士便曾力推右殿班直何去非转为文阶,一时传为美谈,臣虽卑鄙,也想仿效大苏学士的风流,为国家荐才!”
“说得好,前有大苏,后有小林,学士胸襟,自有风流。”官家连连颔首不及。
话说,小林学士扭头去跟官家说话的时候,王俊就已经醒悟过来身前这对君臣之意......出于一个军头本能,他自然想要反驳,但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提,刚刚范琼的惨像尚在目前,却又如何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