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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万氏面上因为愤恨而显得狰狞的神情已隐去不见,她木着一张脸,伸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自己鬓边散乱的发丝,将那缕掺了一丝银白的头发别到耳后,声音变得愈发平静无波。她望着燕淮的背影,回忆着年轻时的燕景,忽然将嘴角微微一勾,道:“产婆唬了一跳,还没等把你放入襁褓,已先下跪求饶了。”
“求饶自然无用。她若当场镇定下来,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了恭喜的话,安置妥当后收了赏钱悄悄而去,也就罢了,可她没忍住,吓糊涂了。”小万氏往后退了两步,自去椅上坐下,“她死了。”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否则封口费给的再多也是没有用处的。”
她说着不禁咧开嘴笑了起来,露出里头些白森森的牙,像是兽类的齿,犹自带着血腥气。
燕淮定住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道:“鬼话连篇。”
小万氏霍然站起身来,指了他的脸道:“三月成的亲,怎么可能十月便瓜熟蒂落?你娘不要脸!”
她只要一想起昔年眼睁睁看着大万氏穿了自己的嫁衣,由兄长背着出门上了花轿,朝着她心心念念的人而去,便觉心痛如绞,经年难消。母亲发的话,连父亲都给瞒住了,任由生米煮成熟饭,换下了她的亲事。
他们这样的人家,焉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姐妹易亲,说出去岂非惹人笑话?可她年幼,长姐比她年长,论理的确该是长姐在她前头出阁,故而当燕、万两家结了两姓之好后,众人也只当这事原就是该如此的。
燕景同万几道走的近,人尽皆知。万几道有两个嫡亲的妹子,燕景属意哪个,似乎都并不奇怪。没有人知道,这里头根本没有长姐的事。小万氏想了许多许多年,仍为长姐的手段折服。她分明口口声声说只拿燕景当兄长看待,可背地里,却硬生生从她手里将燕景给夺走了。
小万氏恨毒了她,恨到甚至不愿意亲自问一问她,究竟是何时同燕景有染的。
她怕听了那话,脏了自己的耳朵。
她更怪母亲,怪母亲竟在那节骨眼上抛弃了她。同是万家的女儿,她也不是小妇生的庶女,母亲何以如此偏心?
甚至于,到了后来,连对待两个外孙子的态度上也那般不同。从头至尾,母亲都只会偏袒长姐跟长姐生的孩子。她也知稚子无辜,这件事再怎么怪也怪不到燕淮身上,然而日复一日,这孩子的存在都在提醒她,被人背叛的滋味。
“你娘死了的时候,我差点笑出声来,委实太开心,开心到不能自已。”小万氏深吸了一口气,“这都是她的报应!”
燕淮眼中透着森冷的寒意,他嗤笑了声,转身即走。
小万氏在他身后大呼:“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恨你?如今知道了,是不是也觉得没脸听下去?”
燕淮的手已搭在了门上,他冷笑:“如果这便是真相,你怎会等到这时才说出来。”
“是,我没有证据,毫无证据,可你**的确确对不起我,她死了也还是欠我的!”小万氏闻言略微一怔,而后跟着连道了两声好,旋即也冷笑着说道,“你不是一直怀疑你爹不是病死的吗?他的确不是,他只是偶感风寒而已,是我在他药里下了毒,一点一点,毒素慢慢侵蚀着他,到最后他已连动也难动。”
说起燕景,她面上划过几丝痛苦之色,“我不怪他,你娘那样的姑娘,谁不喜欢,有谁见了不会心动。可他至死都不肯承认,他一早便同你娘有了苟且。七个月落地,却是个足月的孩子,他当我是**不成?”说到最后一句,小万氏猛地拔高了音量,喊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燕淮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他不信。
日光透过窗棂,在窗下洒下一片碎金之色。
他看了两眼,低声说了一句“若果真如此,母亲大可以去九泉之下亲口问一问我娘”,旋即推门而出。
小万氏猛地扑了上去,却只撞上了紧闭的门扉,她扒拉着门,指甲在上头划出一道道痕迹,发出刺耳的“嗤啦”声。她想要喊住他,却莫名觉得语塞。
证据……她没有证据……
年少时,她自诩名门闺秀,矜持有度,即便同燕景两情相悦,亦从来不敢做出半分出格之事,私下里见上一面说上几句话,便足够叫她心惊肉跳上许久。可长姐不同,全家上下都宠着她,惯着她,将她惯得没了规矩。平素里想出门便领着人出门去,想上哪儿游玩便上哪儿游玩。
因而长姐何时悄悄见了燕景,二人如何避过众人眼线,有了首尾,她皆不知。
燕景不认,长姐始终自若,甚至于在嫁入燕家后再见她时,也是一派泰然之色。
她忍无可忍,背着人痛哭失声,攥着长姐的衣袖质问她为何这般对待自己。可长姐唬了一跳,磕磕绊绊地道,根本不知燕景同她的事。
她当场傻了眼,即便是关系淡薄的姐妹,可到底也是日日见面的亲姐妹,她同燕景的事,连兄长都略有察觉,长姐她如何会一点不知?她当然不信,现在不信,当年更是不信。
长姐手足无措,花容失色,当着她的面哭了起来,问她为何不告诉母亲。
她咬着唇,哭成泪人,她如何没说,母亲如何不知。这世上,天真烂漫不知人间几何的人,从来都只有她的长姐一人。可这天真,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