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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润子跟着他长大,也从没见过这幅模样的他,不免有些担心,便抽了个空隙从宫里头溜出来见他,问他近日可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汪仁瞒着,没搭理他,但等到晚些时候小润子回宫去了,他一个人坐在那,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待到掌灯时分,他心里却突然之间重归了安宁。
他得再去见她一面,见她一面便将这事搁下永不再想,往后只暗中看顾着她便是了。
不曾想,明明一开始想得好好的,等到了北城瞧见了宋氏,他又迟疑了放不下了。
什么杀伐决断,都成了空,全喂了狗。
他就像个毛头小子一般,失了分寸,不敢见她的面,也不敢叫她知道自己来过北城,只三更半夜地躲在她屋子外,吹着冷风胡思乱想。
可方才,宋氏发现了他,却做了件他从不敢想的事。
他伸了伸腿,换了个坐姿,将脑袋埋进被子里,嗅着上头残留的气味,轻轻叹了一声。
夜风徐徐,这声轻叹碎在了风中。
他在想,若当年他留在延陵,不曾入京,那他如今是不是就不用如此挣扎?
答案是毋庸置疑的。
他不会挣扎不会为难不会放不下,因为若是那样,他只怕连同宋氏站在一处的机会也没有。
因为他入了京,成了司礼监的掌印大太监,又兼了东缉事厂的厂督,他才能将受了伤的她从惠州带回京来,才能站在这里苦恼这些。
他突然就释然了,一切都是值得的。
风声渐大,积云将明月遮蔽,只余些微冷辉,夜色显得愈发得幽深黏稠。
汪仁站起身来,自外将闭着的窗子打开来,抱着被子跃了进去。软靴着地,却行履无声。屋子里没有燃灯,他就着自窗外照进来的稀薄月光,将被子搁在了一旁,而后走至床边,将帐子撩起一角,朝里头望去,但见宋氏青丝逶迤散落在枕上,睡得安稳。
分明瞧不清眉目,可他依旧舍不得将视线移开。
汪仁攥着帐子,忍不住小声腹诽,暗骂自己浑似登徒子。
可登徒子便登徒子吧,他是委实挪不开眼。
瞧了一会,他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帐子,又将被自己攥得发皱的那一角仔细抚平,然后才走至窗边纵身翻了过去。
翌日清晨,宋氏醒来睁开眼,却见屋子里已是一片大亮。
她睡眼惺忪地想了一会,蓦地掀了被子起身就往窗边跑,一双手已急急先行从袖子里伸了出去要推窗。
“咿呀”一声,窗子大开,窗台下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影。
她愣了愣,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唤道:“太太。”
宋氏茫然地回过头去,见是玉紫,微微回过了点神。
玉紫捧着温水进来,走了几步,忽见一床胡乱堆在一块的被子,不由得“咦”了声。
听见声音,宋氏跟着看了过去,一看便彻底清醒了过来,打着哈哈道:“昨儿个夜里有些冷了,便换了另一床用,这堆在床上又占地方,便胡乱搁在那了,你过会再理吧。”
“是。”玉紫闻言不疑有他,上前来伺候宋氏洗漱更衣。
宋氏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她睡过了头,也不知汪仁是何时醒的,又是何时将这床被子送回了屋子里。
少顷,有婆子送了吃食上来,她用了两口便让人将东西撤了下去,起身往外头去。
谁知还没走出两步,便听玉紫道,印公来了。
她一惊,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下了台矶。
眼前飞快掠过来一个人影,牢牢将她扶住,急声问:“崴着了不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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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连忙摇头,磕磕绊绊地说:“没……没有……”
“小五哪去了?”汪仁不虞,“玉紫动作慢,这等时候根本没有半点用处。”
玉紫垂眸不语,罢了,左右这家里除了太太外,还有谁没被印公嫌弃过的?也不多她这一个。
“我让小五拘着翊哥儿读书去了。”宋氏站定,轻声解释。
汪仁微微一怔。
宋氏道:“我左右不出门,日日呆在家中,用不着小五时时跟着。翊哥儿身边的人,早前散的散,留在谢家的便留在那了,一直也没个得用的人。我原说要找了人牙子来挑几个,这不先让小五顶个缺用几日。”
“也不必挑了,我回头选两个给你送过来就是。”汪仁明白过来,遂道,“找两个读书识字的,若翊哥儿不喜欢,便让他自己跟着我去另挑也成。”
宋氏听着下意识想要婉拒,怎能连这点小事也麻烦他。
可一看汪仁的眼色,这婉拒的话就又被她给咽了下去,没的说出来又惹他不痛快。
她只好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汪仁便笑,兴致勃勃地问她,除了读书识字外,可还有什么要挑的?
宋氏见他绝口不提昨夜的事,便也权当自己没瞧见过那个睡在窗下的人,只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气氛却在无形间似乎比过去变得更为熟稔了。
这日临行之际,汪仁又去见了谢翊。
谢翊同他也熟,因他在汪仁心目中是最像宋氏,也最纯粹,平素汪仁便多待见他几分。汪仁留他在书房里说话,问及宋氏想要让他回书院继续念书的事。谢翊便苦着脸说:“您帮着劝劝她,我留在她身边陪着她不好吗?非得让我回书院去做什么。”
言罢,他又嘀咕:“再者说了,若我走得远远的,万一燕默石欺负阿蛮,阿蛮岂不是连个能帮着打架的娘家哥哥也找不着?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可不敢走。”
汪仁听得忍不住伏案大笑,道:“他要真欺负阿蛮,你难不成打得过他?”
“打不打得过且不提,他若欺负了阿蛮,打不过也得打上一架才像话呀!”谢翊郑重其事地道。
汪仁笑意不减,摇头说:“可惜以你的年纪,学武也是晚了些。”
谢翊叹口气,“您记得劝劝我娘。”
“劝什么?”汪仁微微敛了笑,定定看着他,“你武既不成了,难道也要落个文不成?”
谢翊:“……”
汪仁语重心长地道:“你瞧瞧你,打架是断然打不过旁人的了,可至少把嘴皮子练练利索。多念几本书,闲来无事拿出来酸酸旁人也是好的。人的舌头,也是兵器,用得好了,照样杀人不见血。”
谢翊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