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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妮蓉和庄里的人,原本是想选梨、楠、檀这类上等木料,给他老庄主重金打造一副上好的寿才。</p>
却被平日里宽厚随和的老庄主严词拒绝了。</p>
“老汉我当了一辈子的猎户渔夫,又不是什么精贵人家出身,以后走了,有一副厚实耐腐的水曲柳盛骨即可,省下好些个银钱,留着周济那些遇困遭窄的活人,这才是积福行善的心安正理。”</p>
于是,义县四大武庄之一的渔龙武庄,老庄主沈阳泉出殡这日,一口价值五两银子水曲柳的厚棺,就成了老庄主最后安身盛骨的所在,棺虽价廉,礼却至重。</p>
四十八杠、二十四人抬的盛棺大座,大座左右两边各有五十六个头带凶神面罩,身穿黑衣,扮成护魂大鬼的精壮汉子,大座前一大八小,九顶素白绣花遮阳保魂伞,宝魂伞前就是老庄主的女儿沈妮蓉,她双手捧着老庄主的灵位,双目红肿,面色憔悴苍白,眼含泪光,让人情悲心碎。</p>
大座后面,是几百人的送殡队伍。其中,不止是渔龙武庄上的人,还有更多的,是老庄主在世时,扶危济困,帮助过的乡亲百姓,自发而来。大家也不论和沈家是不是直亲旁戚,都争相帮着手捧抱抬一应香蜡纸锞、纸扎仪仗。</p>
队伍的最前面,是一个手拿朝天凳,后背金银元宝香烛袋的开路鬼,他头戴黑红平毡帽,帽子上插了一根长尾锦鸡翎,额头上还贴了道‘金漆赤纹开路符’一边在前引路,一边高声唱喝着“彼者苍天,收我良人。如可佑兮,必以敬兮!”</p>
送殡出城的队伍和一伙娶亲进城的队伍,在城门口撞在了一起,红白两班的锣鼓锁呐声,响翻了天,一方是主家给足了银子,一方是恩公留够了情义。</p>
城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就连把守城门的戊卒,都没急着驱散拥堵的人群,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从此以后,义县城里,究竟是四大武庄,还是三大武庄,就看今天了。</p>
有些街面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却对安平武庄颇有微词:“想吃肉,你就挽起袖子,上手去抢,掏刀子见血,算你硬气,可你头抢之前往碗里吐唾沫、甩鼻涕,就太恶心人了吧?”</p>
‘那新娘子连个红盖头都不戴,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为了让义县的三老四少们,都看清楚,新娘子是臭沟胡同的暗门老**嘛。她还骑了头黑驴,谁不知道渔龙的老庄主是穷苦人出身,小时候家里为了好养活,给起过一个**名叫黑驴。’</p>
‘还有那瘸腿歪眼的老新郎,谁不知道,那是安平武庄的马夫,李二狗。让渔龙的人,把老庄主的棺木挪到路边,给这么一对歪瓜裂枣让路?想瞎了心吧!’</p>
今天要是让了路,渔龙武庄这面旗子,从今开始,就算拿去给小孩儿做**帘儿,都没人稀罕了。</p>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让路能怎么办?虽说是哀兵必胜,但要是以卵击石的话,那鸡蛋,就是把蛋黄都哭出来,该碎,他也一样得碎。</p>
看看娶亲队伍后面跟着的都是什么人,全是腰别短棍的棒小伙子,个顶个都是安平武庄里面,能打敢上的好手。还有周围三泰和勇字营那两大伙子人,一个个腰里都别着短棍木棒呢。”</p>
再看看渔龙武庄这边,除了那么七八个人扛着下葬填土用的铁锹,其他人手里都拿的是啥?元宝香烛、纸幡供果、柳条铜锣,你还别说,也就是那个开路鬼手里拎着的朝天凳是除了铁锹之外,最有杀伤力的家伙什了,就靠这几个人拿着铁锹和板凳,别说三大武庄了,就是平安武庄那二百来个棒小伙子都能把他们削趴下。”</p>
这是‘三家抠一家’的戏码啊。老庄主死了,渔龙那边儿现在连一个四品武者都没有,倒是那三家里面,安平的傅家坡和勇字营的林虎角,可都是实打实的三品武师,两个人都不用一起上,单是一个左手惊雷傅家坡,都是渔龙过不去的坎儿。</p>
“渔龙武庄,当家作主的,请借一步出来说话。”傅家坡走到了两方队伍的中间,四平八稳的,没用上多大力气说话,偏偏声音却盖过了红白两班的锣鼓锁呐声。</p>
沈妮蓉双手捧着老父亲的灵位,来到了傅家坡的面前。</p>
“侄女有孝在身,又护持着老父的灵位,不能给叔叔行礼,请傅家叔叔见谅。”</p>
声音哀柔悲婉,让旁边许多看热闹的人,都为之心中一酸。想当年,傅家坡刚被孙安平请到义县来做安平武庄的总教头,那个时候,勇字营和三泰武庄都不太待见他,甚至还与安平武庄多有小打小闹的摩擦,毕竟,多了一个武庄,就多了一个抢饭吃的同行。是渔龙武庄的老庄主,亲自登门邀请傅家坡和三泰还有勇字营的当家,在温家酒楼摆酒为他们说和。</p>
老庄主当时说的好:“义县地处边境,时常都有突厥袭扰,那可是群要翻桌子拆房的饿狼。如今,多了一个安平武庄,大家只看到了,桌子上多了一幅碗筷,就没看到还多了一双手帮着大伙压桌子吗?”</p>
勇字营的林虎角,当即表态“只要安平的汉子见了突厥的掠抢队不怂、敢上,今后勇字营绝不挡他们在义县找辙吃饭。”</p>
伏涂和伏省兄弟俩,见渔龙和勇字营,都接纳了安平武庄,他们自然也不会再去做得罪人的买卖,也表示“今后愿意跟安平武庄,和睦相处。”</p>
今天,沈妮蓉叫傅家坡一声叔叔,就是想让傅家坡念在往日老庄主对安平和傅家坡的关照,希望能让傅家坡网开一面。</p>
“沈家侄女,今天这出戏就是我安排的,不为别的,就为了逼你们动手,然后彻底打垮打散你们渔龙武庄。”</p>
“这两年,突厥入境劫掠的次数愈发频繁,说不准哪一天,咱们漓阳和突厥,就会开战,锦州地处边境,必为首战之地。你们是‘义县’实力最弱的一家。也是人最多的一家,老哥哥当年说过,一张桌子上多出一双手,是多了一份助力来压桌防翻。但现在,渔龙在义县这张饭桌上吃的太多了,多到我们三家都快吃不饱了。你们要是一个人就能压稳整‘义县’张桌子,我们也认了。但你们吃的最多,力气却不如我们,我们现在只是吃不饱,你们却是快要饿死了。”</p>
“在此之前,老哥哥私下就和我谈过,我也和他保证,不会让渔龙的兄弟,没了饭辙,只是他怕渔龙上上下下近千口人,到了我们三家这里,会低人一头。”</p>
“本来,我是想先和另外三家,商量出个具体章程,彻底解了老哥哥的后顾之忧后,再登门和他详谈的。”</p>
“没想到,老哥哥他意外身故。这个时候,我就算说的天花乱坠,你们也只会以为,我在花言巧语,想吞了你们渔龙。逼不得已,我才出此下策,先激你们动手。先打散打服你们。再圆了老哥哥的心愿,给渔龙的兄弟,找一个安身立命的饭辙。”</p>
“今天看到棺木灵位,想起傅某初到义县,老哥哥对傅某的回护之情,傅某实在不愿在他入土为安的日子,扰他清静,也不忍让他在天之灵,看到侄女和渔龙的兄弟,伤了碰了,在轮回路上,走得不踏实。”</p>
“所以,傅某才临时改了主意,提前出来和侄女,还有渔龙的众位老少爷们儿,把这些剖肝沥胆的心里话,说出来。只要侄女你今天当众点个头,不需要解散渔龙武庄,把渔龙武庄七成的人手和生意交给我们三家就行。傅某不但马上结束这场闹剧,给老哥哥让路。我还会亲自披麻戴孝,从这城门口,一步三叩首,一直跪行到老哥哥的坟前,给他赔情认错。”</p>
“沈家侄女,这样既保留了渔龙武庄,给你留下了思念老父的念想,又不伤和气、不动刀枪,你看如何?”</p>
‘没看出来啊,这左手惊雷,原来是这样有情有义的人物。’</p>
‘这两年,渔龙是接了不少境内护运的活计。’</p>
‘他们生意接的多,日子过得却不咋地。一个月,也就能吃上三五天的荤油,我在安平武庄的妻弟说,他们那边可是三日一荤呢。’</p>
‘要是没沈老庄主当年的雪中送炭,傅总教头,今天也不会网开一面,好人有好报啊。’</p>
在场的人,各自议论纷纷,有夸沈老庄主忠厚仁善的,有夸傅家坡义薄云天、知恩图报的。也有人议论渔龙武庄接的生意虽多,但日子的确过的清苦,还真应了傅总教头的话。言者多多,但没有一个不夸赞傅家坡仗义、讲究、厚道的。甚至有不少年轻人,都准备加入安平武庄,在傅总教头这样重情重义之人的门下,心里舒坦。</p>
就连沈妮蓉也双目通红,眼含热泪,被傅家叔叔一番心里话给感动了,想到自己练功多年,还只是一个七品,如今爹爹不在了,自己带着大家在渔龙苦撑下去,不如让他们投了另外三家,日子也能过的优渥不少,犹豫了些许时间后,沈妮蓉便准备点头应允了傅家叔叔。</p>
就在这时,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傅家坡!你个忘恩负义的伪君子,休要巧舌如簧的欺骗沈家小姐!”</p>
“是谁在大放厥词?”</p>
围观的人群,都觉得今天城门前这出热闹,可比往日里的任何大戏都要热闹。开场演的是仗势欺人、还没等大家替丧父孤女,鞠上两行同情泪,二场戏就来了个用心良苦、义薄。。。。云天,紧接着,老少爷们,刚准备拍巴掌叫好,这又来了出“横生枝节、忠奸难辨”简直是扣人心弦、起伏跌宕、峰回路转。</p>
“丁兄,何出此言?”</p>
傅家坡看到人群中走出来的丁潢,不动声色的问道。</p>
“姓傅的,从你到义县那天起,丁爷我看你就不是个好鸟。“</p>
“人在做,天在看,这锦州边境的锋火狼烟,遮迷了天眼,却迷不住人心。”</p>
刚才那一声大吼,竟然是丁潢所喊。</p>
人群中,有一中年无须,肤色青白的灰衣男子,听到丁潢这句‘天眼遮迷’眉头就是一皱,手指微曲,似有所动,</p>
他身边一个黑衣老者,不经意的挪了挪身子,正好挡住了青衣中年人的半边身子,</p>
青衣男子刚又抬起另一只手,黑衣老者仿佛是故意和他较劲一样,也直接抬起胳膊,压住了青衣男子抬起的手臂。</p>
“好好的一出‘城门斗’你们俩不安心看戏,胡闹个什么。”</p>
两人身前的白衣老者,轻声斥了一句。</p>
“遵主人吩咐。”</p>
“老爷您说了算。”</p>
三个人不再言语,继续看戏。</p>
“你没想到吧,除了已故的沈老庄主,我也一直盯着你呢吧。”丁潢没有穿平时出门穿的员外袍,而是穿了一身短打箭袖的练武短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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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潢,东西吃错了,会生病。话说错了,能要命。”</p>
傅家坡的眼中闪过一道寒光。</p>
“哟,不叫丁兄了啊?”</p>
“傅家坡,今天你要是不让路,丁爷我就先把你做下的那些丑事,当着义县男女老少爷们儿的面,全给你抖出来。”</p>
丁潢看傅家坡不顺眼,不是一天两天了。</p>
“愿闻其详。”</p>
傅家坡风轻云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