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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皱眉，瞥了他一眼。</p>
他心里发毛，下意识地站直了，等候他训斥。</p>
父皇最后也没说什么，只留下一句‘不是这样’，便走了进去。</p>
不是这样的……又该是如何？</p>
他心里的长华宫，究竟是怎样的情景？</p>
进得殿内，他吩咐了负责伺候的宫人几句话，忽听里间哐啷一声巨响，生怕父皇有事，慌忙赶过去，却见墙上一幅裱起来的画，被掷在地上。</p>
他捡起来看了看。</p>
画的是雪中红梅，雪落无声，枝头疏疏落落几朵红梅。</p>
这幅画一看就有些年月了，但依稀辨别的出是大家名作，意境高远，他还特意叫人修补了损坏之处，挂在显眼的地方。</p>
父皇脸色铁青。</p>
这些年，父皇喜怒愈加不形于色，即便不喜，多半放在心中，明面上只会说两句意味不明的话，让听的人自行体会。</p>
可这一瞬间，他的厌憎如此明显。</p>
他忙叫人扔出去。</p>
只是几朵红梅而已，平日里，也没见父皇讨厌梅花啊。</p>
又过了两年，父皇年轻时战场上留下的旧伤频繁发作，一到阴雨天，疼痛难忍，可他从不明说，只传太医看了两次，嫌他们无用，便懒得传召了。</p>
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漫长的永无止境。</p>
父皇偶染风寒，一直不见好，渐渐的，竟有缠绵病榻之势。</p>
他忧心不已，隔三差五召集太医前来长华宫，谁知那几个老头子支支吾吾半天，竟来了一句，太上皇年事已高，这次怕是不好。气的他差点踹人。</p>
父皇的情况，他自己也知道。</p>
在位多年，父皇从不信鬼神，对宝华殿都敬而远之，李太后过世后，更是将所有僧人赶出宫，不留余地。</p>
可是这年冬天，帝都方圆百里内，但凡有点名望的高僧，全都奉命赶来长华宫。</p>
这也是人之常情。</p>
他想，父皇毕竟是惜命的，谁不想长命百岁呢。</p>
因此，当所谓的高僧法师提出要念经诵佛，为太上皇祈福之时，他一口应承下来，不料父皇嗤之以鼻，声称他不是为这个才召他们进宫的。</p>
他不明所以，那些和尚法师更是一头雾水。</p>
父皇脸色苍白，半坐在床榻上，轻轻咳嗽一声：“很多年前，我对一个人说过一句重话，算得上半个誓言——”</p>
他问：“谁？”</p>
父皇冷冷看了他一眼。</p>
他即刻闭嘴，安静站在一边。</p>
底下有一个老和尚便自告奋勇，无论太上皇承诺的是什么，必定设法让那誓言应验。</p>
父皇道：“不。”</p>
所有人都看着他，实在弄不清楚他想干什么。</p>
父皇沉默很久，声音渐低：“……撤回去。”</p>
众人呆住。</p>
“随你们怎么作法，只要——”父皇看着他们，一字字道：“在我死前，把那句话，撤回去。”</p>
“……”</p>
父皇一生不信佛，不信命，只信他自己。</p>
究竟是怎样的誓言和‘重话’，才会让他在生命将尽之际，如此迫切的想要收回承诺，甚至不惜借助于鬼神的力量？</p>
又是对着谁许下的诺言。</p>
父皇没能撑到次年春天。</p>
严冬冷夜，殿内灯火通明，温暖如春。</p>
整晚，他一直陪伴在侧，沉默地看着这个他仰望了一生，在幼小的他心中，曾经强大得好似永远不会倒下的老人。</p>
此时此刻，那人骨瘦如柴，憔悴得不**样，可一双眼睛始终清明，没有因衰老和病痛而变得浑浊，静静地望向虚空，毫无血色的唇喃喃自语。</p>
声音太轻微，听不真切。</p>
父皇的这一生，从未沉溺于权势，万人之上的皇位，说放手就放手，毫不留恋。在位四十余年，六宫无主，天下美色不入眼中，至死孑然一身。</p>
在他生命的尽头，放不下的，会是什么。</p>
终于，父皇吃力地转过头，看着他：“我去后，皇陵外的棺椁，与我同葬。”</p>
他眸中含泪，竭力克制：“是，儿臣遵命。”他迟疑一会，忍不住问出口：“那个人，究竟是……”</p>
父皇轻笑了声，苍白的、疲倦的笑，然后他闭上眼，很久很久，沉默无言。</p>
他甚至以为父皇睡着了。</p>
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听见低不可闻的几个字。</p>
“……朕的皇后。”</p>
这是那人最后留下的话。</p>
延平六年冬，宣武帝凌昭，崩。</p>
*</p>
华国，A城。</p>
某高档连体别墅小区。</p>
凌昭从浴室出来，一边拿着干毛巾擦头发，一边走下楼，在客厅里泡了一杯热茶。</p>
偌大的房子空荡荡的，极为冷清，他的‘父母’一个出差，一个在国外度假，总之全不在家。</p>
佣人陈嫂走出厨房，看见他，忍不住念了句：“大少爷，天气冷，不吹干头发下来，感冒了怎么办？你身体才养好，别又进了医院。”</p>
凌昭回头。</p>
来到这个稀奇古怪的世界，足有三个多月了，他虽然有着身体原主的记忆，可对于这地方百姓的方言和奇装异服，还是不习惯。</p>
他看着那袒露小腿胳膊而浑不在意的妇人，略一点头，便转身离开。</p>
陈嫂在他身后碎碎念：“唉，早跟太太说过了，大少爷这么孤僻，很可能得了精神疾病，就是那个很流行的抑郁症……他们也不重视，这下好了，小小年纪学人跳楼，撞坏了脑子，人更傻了，话比以前还少。”</p>
凌昭关上门。</p>
他又走进浴室，循着记忆，找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东西。</p>
吹风机。</p>
不太会用。</p>
他随意按了几下，那东西忽然呼呼呼吹出风来，噪音刺耳，他吃了一惊，忙又按掉，扔在一旁。</p>
……算了，毛巾好用。</p>
擦干头发，他披上一件风衣，捧着他的茶杯，走到阳台上，习惯性地往旁边看去。</p>
那是他的邻居家。</p>
正对着他房间的那间房，住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长的唇红齿白，玉雪可爱，就是聒噪的很。</p>
这个时间段，他运气好的话，能看见男孩的姐姐来教他功课。</p>
运气不好，就只剩那小屁孩蹦蹦跳跳，对着电视机哈哈哈的傻笑。</p>
今天，他运气不错。</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