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回 (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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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数日, 关于国舅夫人分娩遇险之事, 明兰已听到四五种不同版本。或有说邹姨娘为扶正而谋害正室, 或有说国舅冷落正室致使张氏积郁成病, 还有说前头邹夫人留下的忠仆因怕张氏之子威胁小主子地位, 便暗中动了手脚……零零总总, 明兰直听得脸皮发绿。</p>
不过总体来说, 舆论倾向张家。</p>
此时就能看出门第名望的作用了，半个京城都是张家的姻亲故旧。</p>
一方是屹立数代的开国功臣之家，军功卓著, 素有贤名（每年定期布施舍粥）；一方是靠后宫发家的暴发户，进京至今好事没做几件（张氏自闭，小邹氏资格不够）, 坏事倒没少做（邹家的贡献）。明兰扪心自问, 乍闻这两家之间发生家务纠纷，寻常人会怎么想？</p>
顾廷烨告诉明兰, 皇帝这阵子颇冷落皇后, 又以嬉戏怠学为由斥责大皇子与二皇子。</p>
明兰吃惊道：“英国公不是已病愈返朝了么？皇帝还不肯罢休, 莫非张家……”</p>
虽说皇帝也纳了几个嫔妃, 但念着患难夫妻, 三不五时便去皇后寝宫，帝后感情始终不错。如今该罚的罚了, 该贬的贬了，小邹氏还关着, 张氏与沈国舅的关系缓和了, 怎么还……</p>
顾廷烨道：“这倒不是。于此事，老公爷半句追究之意也无，反还谏言皇帝不必挂怀。”</p>
英国公病愈后上朝，皇帝一看老人家身躯伛偻，苍老了不止十岁，不免心中歉疚，便打算好好抚慰几句。谁知英国公却道：“陛下乃天下之主，便是要张家血战沙场，以命死搏，儿郎们哪个又会皱下眉头？！无论何时，陛下意之所向，老臣剑锋指向，本是臣子应尽的本份。何况区区儿女婚嫁之事，陛下莫要为妇人哭啼所扰。”</p>
这番话说的铁骨铮铮，皇帝十分感动，连连道：“爱卿乃国之磐石，寡人之幸。”</p>
感动完了回宫，皇帝慢慢回过味来。</p>
同样一桩婚事，人张家不乐意，但还是好好履行义务，英国公府的嫡出小姐被个小妾骑在头上，居然张家也一声不来抱怨，强自忍耐，这是为何？人家这是在尽忠！</p>
而沈家恰恰相反。</p>
和张家结亲是皇帝的意思，报答邹家是沈家的意思，现在你们姐弟几个处处抬举小邹氏，慢待张氏，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对圣意不满，不能公然抗命，所以私下报复？！</p>
“……老国公，好本事……”过了半响，明兰才讷讷道。</p>
顾廷烨道：“姜是老的辣。”看英国公一副忠厚长者样，和蔼宽仁，居然能说出这么犀利的话；直接把儿女家事，上升为忠诚度问题。这样就不妙了。</p>
冷落皇后，斥责皇子，仿若一个信号，众御史闻风而动，参沈从兴‘私德不修，内闱不端，伤嫡庶规度，害人伦礼法’，更有那灵光的言官，跳过沈从兴，直接去捉国舅府亲家的小辫子，一气参了邹家十几道‘抢占民产，祸害百姓’之类。</p>
威北侯府上空再度乌云密布。</p>
顾廷烨眉头紧锁，他与沈段钟耿刘几个俱是皇帝旧臣，荣辱厉害相关不浅，此次群官参奏来势汹汹，说不得里面有些猫腻了……</p>
就在京城里热议沈张两家的话题之时，王舅父和海氏前后脚回京了，海氏手上抱着个胖嘟嘟的男婴，正是在任上出世的纯哥儿。</p>
“大哥哥怎么还不会来？”明兰左瞧右瞧，见不到长柏。</p>
海氏噙笑：“县里那条水渠这几日就快好了，你大哥不放心，非要亲眼看着封土。便叫我和你侄儿早几日回。”</p>
“为山九仞，就怕功亏一篑，好好，柏儿这般很好。”盛紘心中得意，却不肯露分毫。</p>
“舅兄这回政绩卓著，不但治下百姓安居，还修通了数十里长的水渠，我听闻吏部考绩已核定了‘上’。”顾廷烨道。</p>
明兰欣喜道：“大哥哥真了不起，那……会否有万民伞呢？”</p>
“诶，那都是虚名，不足挂心。”盛紘摇头笑道，“为官一任，最要紧的是能造福一方百姓，上为天子分忧，下为黎民解困，也不枉读圣贤书了。”</p>
明兰看了看自家老爹，默然；好久没听到这么冠冕堂皇又义正词严的话了。</p>
然后她的脑袋自动翻译成真相体：万民伞都是虚的，不足挂心——这句是真心的，下面应该是——为官一任，最要紧的是能考绩得优，上能升官进爵，下能发财增产，也不枉十年寒窗苦逼了。</p>
这阵子王氏最高兴，刚对着多时不见的兄长喜极而泣，随即又抱着小孙子乐开了花，可惜不过几日，风头就被人抢去了。</p>
六月初四，柳氏生下个女孩儿，因头胎不是儿子，她颇有些不快，谁知长枫却十分喜欢，抱着初生女儿赞个不停，见谁都要自夸一番，倒把他岳母柳夫人感动得一塌糊涂。</p>
柳大人拍着长枫肩膀，慈爱道：“贤婿呀，好好读书，明年春闱为妻儿博个功名回来。”</p>
待女孩儿眉眼渐长开了些，众人惊觉她长得极像华兰，也是一般的浓眉大眼，英气大方，连脾气也像幼时的华兰，不哭不闹，还爱冲人笑，竟比亲女庄姐儿都还更像华兰三分。</p>
洗三礼上，华兰抱着孩子喜欢的不得了，便连林姨**宿怨也淡了几分，连着送了柳氏两份厚礼，由是王氏不免不悦，冷言冷语了几句‘丫头片子有什么好张扬的’。</p>
盛老太太见她又小心眼了，便私下与她道：“你只想想华兰刚降世时，她爹何尝不是这样。真说起来，只怕那会儿宠的更不像样子呢。”</p>
王氏默。那时盛紘多么疼爱华兰，因舍不得牙牙学语的女儿，甚至还抱她去过衙门，想起初婚时的旖旎时光，她不禁怅然——倘若没有林姨娘，那该有多么好呀。</p>
见长枫渐与华兰和好，亲姑姑墨兰反受了冷落，她只恨柳氏算计厉害，撺掇巴结，弄得他们兄妹不和，随即又和长枫吵了一架，然后愤愤离去，再不肯多来看一眼。</p>
国事家事，似乎都是这般此消彼长。当明兰在小胖子的牙龈上摸到第五颗糯米牙冒头时，朝堂上的‘参沈’已告一个段落。</p>
邹家这回是倒了大霉，被查出两条人命，侵占百姓田产许多，御史们口口声声要杀人偿命，沈国舅又想去说情，可听闻宗人府扣了他为长子上报世子的条陈，便犹豫下来。</p>
沈皇后原先还到圣安太后处啼哭，可当传出风声，说皇帝有意停了中宫谏表，她才陡然惊觉，如今的丈夫已是九五之尊，而非在藩地时的王爷了。</p>
不过沈皇后还是有两把刷子的，一意识到事态严重之后，就立刻放下身段，去凤冠，脱凤袍，素服跪在乾清宫门口请罪，只说‘管束娘家无力，都是臣妾罪过’。</p>
皇帝其实很念旧情，毕竟是一道熬过来的，看见发妻这般痛哭，想起当年艰难时日，皇帝心软了，当夜留宿坤宁宫。随即英国公上奏，荐两位当世名儒为大皇子二皇子之师，皇帝欣然准奏，并加封英国公为太子太保，张氏所生之子加封轻车都尉二等衔。</p>
风向标再度转了。</p>
最后妥协的结果是，邹家大舅爷流徙西南三千里，二舅爷三十大板，另罚没泰半家产以作赔偿，沈国舅受圣旨申斥，罚俸一年，并闭门思过三个月。</p>
其间明兰去看过小沈氏两回，只见她也吓得如同惊弓之鸟，肚皮硕大，身子却消瘦得厉害，郑大夫人十分不安，只恐将来分娩艰难。</p>
如此这般，待张氏之子双满月时，张沈两家着意要大办一顿满月酒，既扫晦气，又振气势，同时向外头表示——两家已和好如初了。</p>
满月酒前几日，张氏请明兰过府，好询问满月酒的琐碎事宜；那来人顿了顿，又说了句‘多时不见，国舅爷十分惦记顾侯’，另送陈年花雕两坛。</p>
顾廷烨苦笑不已，回头对明兰道：“沈兄怕是在家闷得狠了。他是奉旨闭门思过，一干老兄弟也不好多上门。也罢，今日我与你一齐过去。”</p>
作为威北侯府主母，幽居许久的张氏此次决意独自筹办酒席，藉此重新亮相人前；酒水，饭菜，如何招待宾客等其余繁琐事项，由亲母张夫人指点，张氏概已了然，只是沈从兴那帮兄弟的家眷，她一个也不熟，便提前请明兰来说道说道。</p>
明兰一一说来：段家家底如何，段夫人出自蜀中名门，小段将军正在说亲事，钟夫人与耿夫人在‘贤惠‘问题上的理念略有不同，刘正杰大人的女眷为何瞧起来这么老，不是刘老夫人，是刘夫人，千万别弄错了，因为她是童养媳出身啦，十八新娘三岁郎……</p>
张氏认真的着，间或凑两句，说些将京中的陈年往事，算是有来有去。张氏是大家出身，惯能将阴私之事隐晦表达，半点痕迹不露；明兰是庄老高足，擅长将不入耳之事以经卷典故之乎者也出来，两人倒是棋逢对手，说到有趣之处，不禁相顾一笑。</p>
正说着话，外头进来个婆子，恭敬道，“禀夫人，侯爷要与顾大人吃酒，说将先前东瀛送来的竹叶青取两坛子出来。”</p>
张氏道：“侯爷说那酒存的日子越久越香，埋到库房的地下了，你请樊妈妈叫人去掘，下锄小心些，别都弄碎了。”</p>
那婆子福了福，又道，“侯爷还说，要给顾大人看那柄新得的龙泉宝剑。”</p>
张氏道：“侯爷每早必要舞剑的，大约又挂到哥儿屋里去了，我自叫人送去吧。”</p>
那婆子应声出去。</p>
张氏转头吩咐几句，两个丫鬟从隔壁的婴儿屋里捧出一把宝剑，很快走出门去。张氏回头，见明兰静静的看着自己，她不由得面上一红，没话找话道，“那酒是不错，酒色碧青，香气浓郁，还一点不上头，回头我与你带两坛子回去。”</p>
明兰很老实的哦了一声，继续看她。只见她气色健康，面色红润，虽眉头还隐约郁郁，但往昔的那种苍白单薄，已被说一不二的端庄能干取代了。</p>
张氏佯怒道：“你要说便说罢，作甚么这般盯着看我！”</p>
明兰道：“没什么，不过觉得国舅爷这习惯真好。孩儿打小就熟刀剑，将来必然也是个小将军，真好，真好。”</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