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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四目相对，骤然变色。</p>
在那短暂而又漫长的视线交汇中，黎未都恍惚想起这些年里无数的噩梦穿插中，总是时不时出现那个婚礼中怪诞的场景。电话那头是她的声音。她问他在哪，她说要来找他、要带他走。</p>
眼眸微垂、薄唇轻颤。真的，好希望她能说些什么。</p>
哪怕只是借口也好，哪怕只是骗他说“未都，我本来是想带你走的”，说“我也是有苦衷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想你”，哪怕是随便找个理由！</p>
可是，那个女人，最终却平静地移开了视线。</p>
收起了眼中最后的一点惊慌，恢复了冷硬的精明。踏起她名贵的高跟鞋，拿着她那名贵的手包，一阵淡淡的香风拂过，仿佛陌路人一样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直直地同他擦肩而过。</p>
黎未都的世界没有崩溃。</p>
或许是早就习惯了支离破碎的打击，甚至没有表情上的变化。拉开椅子，坐在玻璃窗前，静静地看向里面。</p>
男人本来就深埋沟壑的脸，几个月不见，仿佛骤然苍老了好多年。</p>
他嘴唇颤了颤，不知道该说什么。</p>
一个很奇怪、却又很应景的想法冒了出来——如果这一刻在里面的人换成是他，而在外面的这个人，这人又会对他说什么呢？</p>
大概会说，看吧，外面的人没一个对你是真心的，就知道你什么也做不好，家里原本给你安排好了一切，你不听话就会落到这个下场。</p>
你脑子有问题，走到这一步我不奇怪。</p>
你看吧，你就因为和你妈一个德行，注定不会得到幸福。</p>
……</p>
在这一刻，他终于可以落井下石，把一切都还给曾经对他施暴的人——因为你骄狂、自负、虚伪、恶毒，所以最后才落得这种众叛亲离，你怪谁？</p>
是，你现在很难受，甚至哭了。</p>
但我也知道，你一定不是因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错误和罪责而哭。</p>
你只是在哭别人居然都辜负了你，你特别无辜特别可怜！</p>
你，已经彻底没救了的。</p>
不会变，不会有救赎。直到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被人烧成灰的那天。永远，永远，永远，也还是固执地继续恶劣到底。</p>
可是，这些话黎未都最后统统没有说。尽管手指深陷进掌心，掐出血来，还是强忍着没有说。</p>
十月，天气已经转凉了。</p>
看守所里面又阴暗得很，徒然四壁冰冷的砖墙下，那个苍老男人身上的衣服很单薄。</p>
“……里面冷吗？”</p>
这不是出于“亲情”的关心。</p>
黎未都从来都不认为他和里面的人还存在什么父子感情，只是不愿意再徒劳地雪上加霜。而这句话，不过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个普通的“正常人”会说出来的安慰而已。</p>
……那么正常的话。里面的人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狠狠地震颤了一下。</p>
继而，机械性地转动着眼珠，缓缓抬起，一脸委屈又不可思议地看着外面平静垂眸的青年。又缓缓落下，泪水突然决堤一样纵横脸上的沟壑。</p>
……</p>
黎未都走出看守所的时候，胃不断抽搐地疼。</p>
很久以前，医生就说过他这主要是情绪性胃痛，没有炎症、也没有溃疡，就纯属他自己在让自己痛。</p>
实在开不了车了，福伯要送他他也不让，直接叫了辆车。</p>
路上接了几个公司的电话，也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倒是记得咬着牙去超市买了有机土豆和模具。</p>
回家，一手按着抽痛的地方，一手笨拙地削皮、打土豆泥，捏薯饼。</p>
刷黄油，放胡萝卜丁，用模具印出一个个小笑容脸的时候，身体倒是突然没之前那么疼了，大概是想着纪锴之前开心期待的样子，连糟糕透顶的心情都能平复几分。</p>
纪锴离开学校之后，也小小地失落了一段时间，好在最近玩《繁荣》玩得挺入迷，又恢复了之前的爽朗阳光。</p>
所以，所以，不能让他担心……</p>
赶快别想别的了，加油弄吃的吧，要不要顺便烤点蔓越莓小熊饼干，到时候一屋子都是香甜酥脆，他一定很开心。</p>
然后黎未都就这么弄啊，弄啊，厨房台子快满了，发现自己简直像是疯了一样，根本没办法停下来。</p>
想要……抓住幸福。所以看了好多书。可是越看，就越觉得害怕。</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