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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巡按如今打算装作贩绸缎的外地商人, 若要上堂告状还得给宋县令下跪, 自然不能亲告。田师爷也是个有才学的生员,又在御史身边当了几年得力幕友,受人钦敬,也不肯向县官折腰。最后商量着由一个布政使司快手老于装作管事, 拿着田师爷现写的状书到衙门报案。</p>
几个有经验的差役将车内翻了一遍, 弄作个失盗模样,赶到衙门外作证物。黄大人与田师爷走到县衙大门旁贴的“劝民息讼”、“禁止告状双方在衙前打架”“禁凌虐仆婢”“禁妇女烧香”之类公示前,假作看告示,偷瞄着老于递状子。</p>
寻常县衙都是逢三、六、九放告,武平县最近要审王家的案子, 又添了五、十两天, 恰就让他们撞上了放告的日子。</p>
老于一手捧着状纸、一手抄着碎银,赔着笑请看门的衙役递进去。看门的衙役偷偷袖了银子, 接过状纸扫了一眼便递回去, 摇着头说:“你这状子不成!大人断乎不会接的!”</p>
看在银子的份上, 那差役用心指点他:“这状纸是叫街上那些**书信的穷书生写的吧?现在衙门不接这些胡乱写的状子了, 我给你指条明路——你往县治东角门外, 有一排告状人登记的棚子, 去那里请阴阳生写。”</p>
他说这话时声音还挺亮,连稍远处装作看布告的黄巡按和田师爷都听见了。两人默契回首,交换了一个眼神:怎么, 武平衙门连这点儿**书信的银子都不放过, 写好的状纸不接, 非得叫县衙的人**?</p>
老于颜色不异,收回状纸,点头谢道:“多谢老哥指点,却不知那边**状纸的要多少钱?我好回去准备。”</p>
差役笑道:“要什么银子。一看你就是外县来的,是叫那些沿街卖文的酸书生坑了吧?我们大人就是怕你们在外头花冤枉银子,写不合制的状书,故此在衙外弄了登记棚,专叫阴阳生**状纸。你这就去东面,今日应当来得及登记。</p>
“亏得府里朱太尊和桓三尊也都是青天,我们宋大人的卷宗递上去就紧着审结发还,如今已将那些没功名的罪人判得差不多,没那么多苦人儿在这里待着诉冤了。若你还早来几天,你看见这条长街了么……”</p>
他伸臂横划了一下:“这两边满满都是登记棚子,队伍都能排到街对面府宾馆去!如今是因府宾馆修缮大门,怕砸着人,才将登记棚改挪到东角门的。你老哥听过白毛仙姑传么?那么多人,告的都是那个害了白毛仙姑的王家!”</p>
王家竟真有如此多的罪行,连府里都判了?</p>
若只是有人编诸宫调唱这一个案子,还能说他们家门下只是出了不肖子弟。可像那衙役说的那么多人告王家,知府、通判又准了武平县递上的词状,那王家的罪行想来多管是真的。</p>
这么个在朝有援护,己身有功名的大家族,不是宋县令这等刚直人物,谁敢动他们?却不知这家人数代以来害了多少乡民百姓,贪占了多少朝廷利益。</p>
那么,那些越级到省里向他告状的乡绅,那些激烈惨切的文章,又是怎么回事?</p>
黄巡按听着那衙差的话,回忆起那些控诉宋县令父子文章上的名字,心里涌起无数猜度。他嘴角紧紧抿着,向田师爷打了个眼色,示意他随自己去登记棚看看。老于眼角余光始终盯着巡按他们,见二人要走,便朝门前衙役道了声谢,也说要去登记。</p>
那衙役还在身后絮叨:“别叫那写状纸的酸儒白坑了你,我看他那篇状子也就值十五文,他要你多少?只管回去寻他,报我陈阿大的名字,将他多收的钱讨还回来!”</p>
一篇文章只值十五个大钱的田师爷默默加快了步伐。</p>
才转过街角,黄巡按一行的眼睛就受到了巨大冲击——不是说宋大人已经将王家的案子判得差不多了么?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告状?这棚子横着盖出几座了,排队的人竟也顶到巷子另一头,武平县里究竟出了多少恶霸?</p>
换了别的县,黄巡按第一反应都得恨本地知县不懂得劝民息讼,养出一县好争讼的奸滑民风,可如今看着这些满面悲苦的百姓,他却说不出半个“不”字。</p>
若不是被逼迫到了杨家父女那样的地步,这些小民如何敢告大户?若没有一个宋县令给他们做主,恐怕这些人也宁可仰药自尽,也不敢跟势家对簿公堂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