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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翻动电脑上的照片，看了看，说：“结合现场情况，我觉得这是在运送尸体时形成的损伤。”</p>
“运送？”我说，“我们确定有移尸，但是不能确定移尸的方法。”</p>
“如果是徒步背着尸体，一来很难在山里行进，二来不会形成肋骨死后骨折。”师父说，“虽然在山里，但是几个关键地点之间，都有小路连接。而且B系列案件跨省作案，所以凶手应该有交通工具。”</p>
“您是说，B系列案件凶手驾驶交通工具跨省作案，在本案中用交通工具运尸吗？”我说。</p>
师父点了点头。</p>
我说：“可是，现场地点，车辆肯定是上不去的。”</p>
“你说的是汽车。”师父说，“如果是摩托车呢？”</p>
“对啊！”我拍了下脑袋，说，“如果是用摩托车来运尸，尸体俯卧位搭在摩托后座上，肋骨朝下。山路崎岖颠簸，死者的肋骨就会和摩托车的后座发生猛烈的撞击，导致整齐的肋骨骨折！”</p>
“现在咱们多了一条线索。”师父笑着说，“在案发几个县的县城以及它们之间的县道上寻找监控录像，在特定的时间点，寻找驾驶摩托车的人。”</p>
散会后，师父摸着陈诗羽的后脑勺说：“怎么样，这个生日过得如何？”</p>
陈诗羽看了一眼韩亮，低着头说：“找到了重要线索，缩短了办案期限，我觉得是最有意义的一个生日了。”</p>
师父满意地点点头，说：“我看得见你的成长，当一个好警察。”</p>
“大宝和宝嫂那边怎么样了？”我问师父。</p>
师父皱了皱眉，说：“情况比较复杂。赵梦涵这几天连续出现生命体征不稳定的情况，连续度过了几次危险期。大宝也很憔悴啊，知道我们有新的进展，都没有心思吵着要跟着我来。”</p>
“唉，祈福吧，希望宝嫂能平安。”陈诗羽说。</p>
“那……师父，我们现在怎么办？”为了缓解沮丧的气氛，林涛在一旁岔开话题。</p>
师父说：“技术室等级评定工作还在进行，你们继续评分去吧。”</p>
“那这个平行大案，我们……”我说。</p>
“现在都是通信和网安部门的工作了，你们也帮不上什么忙。”师父说。</p>
“这活儿也太枯燥了。”我沮丧地说，“还不如去办案。”</p>
“可拜托你了，乌鸦大哥！”林涛朝我作了个揖，“积点儿口德吧！”</p>
我的乌鸦嘴再次发挥了无比惊人的威力。</p>
我们的评分工作进行了两天，就接到师父的电话，要求我们由西向东跨越我省，到最东头的东流县出勘一起非正常死亡的现场。</p>
一路无话，倒不是因为我的乌鸦嘴频繁显灵，而是因为从电话中获取的信息看，死亡的是几个孩子。</p>
作为法医，最怕见到的就是无辜的孩子殒命。稚嫩的模样总是能牵动法医内心最为敏感的神经。更何况是数名孩童同时死亡，那会是一个惨不忍睹的现场。</p>
和我们预测的一样，东流县的这个现场，安静得很。</p>
安静的原因，除了现场位于较为偏僻的田地以外，勘查现场的同志们几乎也都是一直无话，默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p>
这是玉米刚刚被收割完的季节，收割后的玉米秆被摞成小山一样，堆在各家各户的田地旁边。</p>
现场是在一个水塘中，水塘位于两户田地的玉米秆堆中间。这个水塘，是两户人家共同挖掘，用来蓄水用的，面积不小。</p>
尸体已经被拖上了岸，整齐地排列在水塘边，水淋淋的。因为一次性死亡了四名孩童，个个都是家里的命根子，社会影响极大，引起了**的高度重视，当地公安机关的压力也很大，所以在第一时间邀请了我们。</p>
“什么情况？”勘查车在一公里以外就开不进来了，停车后我们快步走进了现场，我还有些气喘。</p>
东流县公安局的朱瑾武大队长和我们简单寒暄后，面色凝重地说：“派出所是昨天晚上6点钟接到报警的，说是四个孩子在村子里玩，然后都找不到了。派出所派出警力和村民一起找了一晚上，今天早晨7点，一个辅警在水塘里看到了疑似尸体，于是下水打捞，很快就把四个孩子打捞上来了。”</p>
“三个男孩，一个女孩。”我看了看地上的几具尸体说。</p>
朱大队点点头，说：“家属都被安置在村委会，情绪非常激动，村干部还在做工作。”</p>
“是案件吗？”我指了指正在工作的陈其法医。</p>
陈法医蹲在地上，回过头来，说：“四具尸体打捞上来的时候，口鼻腔附近都布满了蕈状泡沫，符合溺死的征象。我也看了口鼻腔和颈部，没有捂压、掐扼的痕迹。”</p>
蕈状泡沫是指在尸体口鼻腔周围溢出的白色泡沫，蕈是一种菌类，这种泡沫因为貌似这种菌类而得名。蕈状泡沫的形成机制是空气和气管内的黏液发生搅拌而产生，大量的泡沫会溢出口鼻，即便是擦拭去除，一会儿也会再次形成。蕈状泡沫一般是在溺死案件中出现，也可能会在机械性窒息和电击死中出现。排除了机械性窒息死亡，结合水中现场，那么初步判断四名孩童都是溺死，是比较客观准确的结论。</p>
“还好，不是案件。”林涛说。</p>
“你怎么知道不是案件？”我问。</p>
林涛说：“你说过的啊，溺死多见于意外，少见于**，罕见于他杀。一般很少有人会用溺死来杀人的，不保险啊。再说了，这是四个小孩，杀小孩的一般都是精神病人或者和家长有仇，四个小孩，牵涉到四家，哪会是他杀？”</p>
“你的论断站不住脚。”我说，“不过现在也确实没有什么依据说是他杀。”</p>
说完，我在一边田地的玉米秆堆中，抽出一根较长的玉米秆，探了探水深，说：“这水不深啊，就五十厘米？”</p>
“不不不，怎么可能那么浅呢。”朱大队从一边叫来打捞尸体的辅警，说，“这位同志下水的时候，说岸边有五十厘米，但水塘中心有一米五深呢。”</p>
“哦，明白了，这是人工挖掘的一个锅底塘，对吧？”我说。</p>
锅底塘就是底部形状像口大铁锅的池塘，上宽下窄，越靠近池中心越深，越靠近岸边越浅的水塘。因为周围的水浅，所以容易造成溺水者麻痹大意，最终导致溺死。</p>
“会不会是几个孩子玩水溺死的？”陈诗羽问道。</p>
这个问题突然让我陷入了沉思。</p>
林涛说：“不排除这种可能。夏天的时候，经常会有孩子们相约游泳，而造成群体性溺死的事件，可不少见。不过，这个案子倒是有些蹊跷，一来现在天气较冷了，我都穿秋衣秋裤了，不是游泳的季节啊；二来，孩子们的衣着都很完整，也不是游泳的衣着状态啊。”</p>
“这几个孩子都不会游泳。”朱大队说。</p>
“既然不可能是几个孩子一起下水游泳，那么就有可能是一个孩子失足落水，其他孩子为了救他，分别入水溺死。”林涛分析道，“这样，应该解释得通了吧。”</p>
几个人分别点头赞同。</p>
“可是网络上的评论不是这样说的。”韩亮在一旁仍不忘在网络上进行搜寻，“本来我想抽空看看平行专案的网络搜寻情况的，结果无意中看到这条。还是个大新闻网站报的，说是东流县四名孩童蹊跷死亡，网友怀疑系盗窃器官团伙杀人偷器官。”</p>
“真是标题党！”我咬着牙说了一句，“为了吸引眼球，毫无新闻报道的底线。”</p>
“他们也很好推脱责任啊。”林涛说，“他们写的是‘网友怀疑’，又没有说他们网站怀疑。”</p>
“不管怎么样，县局的宣传部门要重视起来啊，该辟谣的赶紧辟谣。”我说。</p>
朱大队点头应允，走到一旁打起电话。</p>
“重视有什么用？”韩亮说，“反正公安机关说的话，那些人也不信，他们只信自己的猜测。”</p>
“我觉得吧，大部分网民，虽然不发声，但还是有科学精神、相信公安机关的。”我说，“这显然就是谣言，在评论里蹦跶的，不过就是一些‘键盘侠’。”</p>
“就是啊，不用配型，就偷？还在这荒郊野外偷？不用无菌操作的器官，谁敢用啊？”陈法医说。</p>
“辟谣归辟谣，我们的工作还是要做好。”我说，“首先要从案件性质开始。”</p>
说完，我蹲下身来，对几名孩子进行了初步的尸表检验。</p>
四名孩子中，女孩子年龄最大，10岁；剩下的三名男孩，分别是3岁、5岁和7岁。看着几个孩子稚嫩的脸蛋，苍白的手脚，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恻隐之情。</p>
孩子相对于**，穿得会比较多一些。几名孩子都穿了秋衣秋裤，外面穿了外套和外裤。此时几个孩子的衣服已经全部湿透，鞋子也全部湿透。</p>
“鞋子，鞋子。”我一边尸检，一边说道，“怎么女孩子是赤脚的？3岁男孩也有一只脚是赤脚的？”</p>
“在水中挣扎，有可能会导致鞋子的脱落吧。”林涛说。</p>
“在水中打捞的时候，有发现鞋子吗？”我转头问下水打捞的辅警。</p>
辅警摇了摇头。</p>
我说：“这个得搞清楚，如果是意外落水，那么鞋子不在岸上，就一定会在水里。这个关系到案件的性质，所以，要么再次下水打捞，要么把水抽干。”</p>
“还是下水打捞吧。”朱大队说，“我现在就去。”</p>
朱大队是个冬泳爱好者，这种天气，下这种水塘不在话下。说话间，他已经脱去了外衣外裤，搓了搓身体，走进了水塘里。</p>
打捞工作大概进行了半个小时，朱大队就从水塘的中心，找到了女孩子的一双球鞋。</p>
“男孩子的鞋子呢？”我问。</p>
朱大队上岸后，用毛巾擦身，说：“没有，肯定没有。塘底淤泥不深，水也还算清澈，再说了，这么小的水面，这么浅的水，要是有的话，肯定能看得见。”</p>
“这孩子的鞋子是泡沫的。”林涛拿起3岁男孩的另一只鞋子，说，“而且不吸水，如果落入水中，必然会浮在水面。”</p>
“那么，鞋子去哪儿了？”我一脸凝重地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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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就安排人四处寻找。”朱大队说。</p>
我点了点头。既然池塘里肯定没有鞋子，而孩子的鞋子又不可能自己跑掉，说明这个案子还是有一些疑问的。</p>
现场太广阔，又不能简单地判断案件性质，所以现场勘查工作也就到此为止了。应我的要求，朱大队陪着我们一起朝村里走去，边走边聊着案情。</p>
村子里的青壮年男性大多外出打工，留下不**女和孩子。死亡的这四个孩子分别来自四户人家。虽然没有三代以内的血缘关系，但是因为住在一排，互为左右邻居，所以四个孩子经常相伴玩耍。女孩子懂事早，成了四个孩子中的老大；女孩子同时又很谨慎，所以一般不会带孩子出村。</p>
事发当日下午4点，还有人看见四个孩子在村口的篮球场玩耍，女孩子手上还拿着一袋方便面在干啃。最早发现孩子失踪的是3岁男孩的母亲。她不像其他孩子的家长，并不担心孩子出去玩耍，3岁的孩子毕竟太小，她总会时不时地看一下。4点半的时候，3岁男孩的母亲发现孩子不见了。</p>
整个村子也就几十户人家，这么一喊，过半的村民都出来帮助寻找。找到6点，也一直未见孩子的踪影，于是村民报了警。</p>
“我总觉得这应该不是案件。”朱大队说，“从经验来看，一个死亡多个孩子的事件，通常都是意外事件。人心都是肉长的，再畜生，也不至于一次杀死这么多孩子。”</p>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毕竟还有合理怀疑没有排除。”我说。</p>
“你说的怀疑，就是鞋子吗？丢失的那只鞋子？”朱大队说。</p>
我皱着眉头说：“不仅仅如此。”</p>
“那还能有什么？”朱大队问。</p>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村子已经到了。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看之前设置的测试距离的软件。</p>
“四公里！”我说，“我说怎么走都走不到呢，原来这么远。”</p>
“是挺远的。”林涛说。</p>
我说：“这又是一个合理怀疑。几个大一点儿的孩子就不说了，3岁的孩子，走四公里？那是什么概念？能走得下来吗？走那么远需要多少时间？”</p>
“这有意义吗？”朱大队说，“事实上，孩子确实在四公里以外溺死了，又不是死后抛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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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有意义。”我说，“不过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推测，具体的，还是需要尸体检验来确定。”</p>
“尸检工作现在开始吗？”林涛有些迫不及待。</p>
我点点头，说：“出发去殡仪馆。”</p>
解剖孩子的尸体，对法医来说就是一种折磨。朱大队调来了全县的法医，分两组开始尸体检验工作。虽然小小的解剖室里挤了七八个人，但是除了器械碰撞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其他的声音。大家伙儿都在闷不作声地工作着。</p>
我们依次把孩子们的衣服脱下来，按次序摆放好，一面进行拍照固定，一面用电吹风吹干。对于水中尸体的衣物，都是需要先弄干再检验的，以期发现一些不容易发现的线索。衣服吹干后，并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异常。但是女孩子的外套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吹干前，那就是一件普通的黄色外套，但是吹干以后，外套的背部出现了隐约的绿色。</p>
我蹲在地上盯着衣服看了良久，仿佛更加胸有成竹了。</p>
尸体解剖依次进行，两组解剖分别先从女孩和7岁男孩开始。</p>
“常规解剖，女孩并没有明显的附加损伤。”陈法医打开了死者的四肢后，在检验胸腹腔的时候说，“没有抵抗伤，是不是就可以判断死者是自主入水的？”</p>
我摇摇头，说：“正常**死者可以这样判断，但是如果凶手和死者之间力量悬殊的话，可以不造成任何抵抗伤。”</p>
说完，我用手术刀打开了女孩的胃。胃里有少量黏液和不少方便面。方便面卷曲的形状都还没有消失，也没有进入十二指肠。</p>
“我记得你和我说过，女孩子几点钟的时候在吃方便面来着？”我转头问朱大队。</p>
朱大队说：“4点整，目击的村民可以确定时间。”</p>
我点点头，说：“胃内的消化也就是在初始阶段，食物还没有变成食糜，还没有进入十二指肠。依照我的经验，死亡时间也就是末次进餐后一个小时左右。也就是说，女孩子的死亡时间，是在下午5点钟左右。”</p>
“嗯，然后呢？”朱大队还没有反应过来。</p>
“之前我说过，现场离村口很远啊。”我说，“四公里的距离，成年人快步行走，也要四十分钟左右吧！何况小孩子？”</p>
“你的意思是说，4点钟还在村口，5点钟到死亡现场，来不及？”朱大队问。</p>
“肯定来不及。”我说，“还有个3岁小孩子一起，就是跑也跑不了那么快！”</p>
“那你的意思是？”朱大队问。</p>
我沉吟了一会儿，说：“走路不行，乘车呢？”</p>
“现场那里，汽车是过不去的啊，你知道的！”朱大队说，“摩托车、自行车也不可能同时带上四个小孩子啊！”</p>
我微微笑着，盯着朱大队。</p>
朱大队一拍脑袋，说：“啊！电动三轮车！”</p>
“对。我进村以后，看到很多家都有电动三轮车。”我说，“这样的交通工具在农村是非常实用的！”</p>
“如果是电动三轮车的话，估计四公里的路，十分钟时间就能到现场。”朱大队说，“而小孩子们不可能驾驶电动三轮车，现场也没有电动三轮车，也就是说，这说不定真的就是一起案件！因为有电动三轮车的进入！”</p>
我点了点头，说：“是不是案件，还不好说，但是首先要找到这辆涉案电动三轮车才是。”</p>
“这不太好找吧？”朱大队说。</p>
我点点头，说：“挨家挨户找电动车，看能否发现电动车有什么异常。另外，还可以动用警犬嘛。”</p>
朱大队点了点头，说：“好的，我马上安排。”</p>
尸体解剖工作继续进行。</p>
虽然大家都希望可以尽快结束对孩子的解剖工作，但我还是要求大家对孩子的后背部也进行解剖。</p>
在对女孩背部进行尸表检验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的肩背部貌似有一些平行排列的点状痕迹。我立即拿来酒精，对局部进行了擦拭，点状痕迹逐渐明显。</p>
这些痕迹是一个个孤立的、直径大约在两毫米的圆形皮下出血，约有二三十个。可以看出这些皮下出血的排列是有规则的，有些仿佛可以排列成行。最关键的是，每个皮下出血之间的间距是大体相等的。</p>
“这应该是简单的压迹吧。”陈法医说。</p>
我摇摇头，说：“如果和地面等物体压迫，不该形成这么规则的压迹。既然是规则排列，说明死者生前在具有相同形态的凸起物上被压迫了。”</p>
“现场是池塘，周围也就是玉米地，怎么会有这么规则的形态呢？”陈法医问。</p>
我皱皱眉头，说：“我猜，会不会和电动三轮车有关？”</p>
话音还未落，另一张解剖台边的林涛叫道：“快看！这具尸体上也有！”</p>
原来林涛看见我们发现了这一特征性的痕迹后，立即联想到其他的尸体，于是走到另一张解剖台边观察。果不其然，在7岁男孩的背部，也发现了类似的痕迹。不过男孩身上的痕迹不在肩背部，而在背部正中。</p>
一时想不出原因，我们只有继续解剖。</p>
7岁男孩和女孩的背部肩胛下，都发现了块状的出血痕迹，但都不是非常明显。</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