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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走上前去，跪坐在了他的面前。</p>
两个人平静的相对着，他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轻轻的摆了摆手。</p>
从旁边走过来一个侍从，送来了一个托盘。</p>
我微微眯起了眼睛，勉强看到了上面的东西的轮廓。</p>
好像，是两只酒杯。</p>
等到那侍从将东西放到我们面前的桌案上，果然，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酒香。</p>
他，又要给我喝酒？</p>
我微微蹙眉，抬起头来看向他——又是上一次，在吉祥村的那个把戏？</p>
他这样一个自视甚高的人，怎么可能同样的把戏对我玩第二次？</p>
对着我有些疑惑的目光，他仿佛也看透了我心中所想，平静的说道：“你可以放心，这两杯酒——的确有一杯加了东西，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p>
我没有来得及松口气，只问道：“那是什么？”</p>
他说道：“穿肠毒药。”</p>
这四个字，在这座空旷的大殿中回响着，好像无数人都在我的耳边说着这四个字——</p>
穿肠毒药。</p>
穿肠毒药！</p>
我静静的坐着，连睫毛都没有颤抖一下。</p>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轻声说道：“陛下要我喝哪一杯？”</p>
裴元灏看着我，慢慢的说道：“你来选。”</p>
“选？”</p>
“对，你来选。”</p>
他两只手放到了桌案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微微的用力的关系，我感觉到桌案都被他捏得有些颤抖了起来。</p>
但他的声音，还算平静，只是在这个时候，透出了一点低哑。</p>
“这两杯酒，有一杯，是珍酿，有一杯，是剧毒。”</p>
“……”</p>
“你来选。”</p>
“……”</p>
我低头对着那两只酒杯，虽然还不能完全的看清，但我大概也琢磨过来了，这两只就被是一模一样的，杯子里的酒，也都是清冽甘香，透着琥珀色的光。</p>
凭人眼，根本看不出任何区别的。</p>
但是，既然是他让人拿出来的，他自然知道，哪一杯是美酒，哪一杯是毒药。</p>
所以——</p>
我抬起头来对着他：“我若选对了呢？”</p>
“你若选对了，喝了那杯酒，朕会站在这里，目送你出宫。”</p>
我沉默了一下，又说道：“那，我若选错——”</p>
他没有立刻接我这句话，而是也沉默了一下，才沉声说道：“若选错，你——就不要走了。”</p>
“……”</p>
“留下来，陪朕一同终老。”</p>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低沉中也透出了一点温柔来，说道：“你知道，今时今日，朕所能求的，已经不多。”</p>
“……”</p>
“轻盈，朕不要你做什么，什么都不用做。”</p>
“……”</p>
“你只要——只要，留下来。”</p>
“……”</p>
“留下来，陪朕一同终老。”</p>
我低着头，听着大殿中回响着他的话语，目光却始终看着那两杯酒，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一笑：“陛下，就是不愿意让我走？”</p>
“……”</p>
“陛下还是不肯放手。”</p>
立刻，我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对着我，那双眼睛仿佛都有些发红，声音也在这一刻颤抖了起来：“若朕能放手，早就放了！”</p>
“……”</p>
“颜轻盈，你什么都明白，你什么都懂。”</p>
“……”</p>
“可你，从来都不懂朕。”</p>
“……”</p>
“你从来，都不愿意懂朕！”</p>
说到这里，他好像痛得厉害，整个人都在微微的抽搐着，咬牙的声音在这空旷大殿里，透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楚。</p>
“……”</p>
我坐着不动了。</p>
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淡的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去。</p>
眼前的那两杯酒，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不管怎么样，我都知道，那是两只一样的杯子。</p>
一生，一死。</p>
他让我选，但不是选择生死。</p>
他只是要让我留下而已。</p>
因为对生的渴求，对死的恐惧，从见到他的第一天，我就一直这样妥协的，因为怕死，因为贪生，我无数次的匐倒在命运的脚下，任由这只怪兽将我吞进去，又吐出来。</p>
到了今天，我已经面目全非。</p>
难道，还要继续吗？</p>
想到这里，我抬起一只手，慢慢的伸了过去。</p>
裴元灏的目光一下子变得灼人了起来，看着我的那只手，那滚烫的目光几乎都要将我的手灼伤。</p>
可是，当我的手刚刚伸到一只杯子旁边的时候，突然又停下了。</p>
他的呼吸，也随之一窒。</p>
我抬起头来对着他，轻声说道：“只要我喝下去，没事的，就是美酒，对吗？”</p>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但还是沉了一口气：“当然。”</p>
我对着他笑了笑：“陛下，金口玉言。”</p>
说完，我伸出了另一只手。</p>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我两只手拿着那两只酒杯，在桌案上飞快的移动了起来。</p>
虽然眼睛看不见了，但手上的触觉还在，甚至，因为看不见的关系，我的手指，耳朵，任何一处观感都变得敏锐了起来，两只酒杯在我的手中不断的交换着移动位置，就好像穿花蝴蝶一般，一下子晃花了他的眼。</p>
终于，在他惊愕的目光下，我的两只手停了下来。</p>
两只酒杯在我的手下，已经不知道换了多少个来回，但是，连一滴酒都没有洒落出来。</p>
他的目光闪烁着，忽的抬起头来看着我：“你——”</p>
我平静的说道：“多谢陛下赏赐。”</p>
说完，便拿起了一杯酒。</p>
就在我刚一拿起那杯酒的时候，他猛地伸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p>
酒水微微的荡漾了一下，险些泼洒出来。</p>
我抬起头来，眼睫微微的扇动了一下：“陛下？”</p>
他的气息沉重，好像被什么东西一把扼住了喉咙，让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变得艰难了起来，他用力的抓着我的手腕，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p>
我纤细的手腕在他的掌心，显得那么孱弱。</p>
几乎轻轻一折，就要断了。</p>
但我还是咬着牙，并不叫痛，只说道：“陛下……”</p>
“你知道——”他的声音低沉，好像从心底里发出来的：“若你选错了，你——”</p>
“我会死。”</p>
我平静的望向他。</p>
“你宁肯死？”</p>
“我只是想走。”</p>
“……”</p>
听到这句话，他的手猛地一颤，松开了我的手腕。</p>
手腕上几乎都留下了他的指痕，我痛得厉害，但也只是对着他微微的一笑，然后，将酒杯送到了嘴边。</p>
“轻盈！”</p>
他又咬着牙，叫出了我的名字。</p>
但我并没有停顿，只是一仰头，便将那一杯酒喝了下去。</p>
“轻盈！”</p>
他沉重的呼喊声在大殿中响起，仿佛一下子震得整个大殿都颤抖了起来，而那甘冽的美酒从舌尖流向喉咙，带来一阵醇香之后，又是慢慢的灼烧感。</p>
我将酒杯放回到桌上。</p>
一切，好像又都平静了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p>
我抬起头来，对着还有些微微抽搐的他，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站起身来，往大殿外走去。</p>
身后传来了一阵乱响，是他突然从低矮的桌案边站了起来，因为动作太猛，几乎将那桌案都掀翻了。</p>
我停下，却并不回头，只轻轻的说道：“陛下，我没事。”</p>
“……”</p>
身后的所有的响动都在这一刻消失了。</p>
而我，一抬脚，迈出了承明殿。</p>
这个时候，阳光大好。</p>
耀眼的日光一下子刺进了我的眼睛里，即使使命，也能感觉到那炫目的光芒，让人有些睁不开眼。</p>
我对着头顶的太阳，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去，而一旁刚刚送我过来的玉公公和钱嬷嬷已经走到了我的面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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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嬷嬷的声音，好像在哭：“丫头！”</p>
而玉公公，他虽然没有立刻哭喊出生，可我看到他佝偻的腰背在颤抖着，好像快要站不稳了似得。</p>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哭着说道：“为什么啊，你已经是皇贵妃了，荣华富贵都是唾手可得，你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为什么还是要走？”</p>
“……”</p>
“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的对待自己？”</p>
“……”</p>
“我不明白，老奴不明白啊！”</p>
听着他哀戚的哭声，我沉默了一会儿，但什么也没说，只笑了笑：“公公，嬷嬷，我走了。”</p>
说完，便转头往前走去。</p>
承明殿前的石阶很长，没有人带领，我走得有些艰难，而且——不知道那杯酒是裴元灏从哪里找来的珍酿，我又喝得太急，这个时候，有点上头了。</p>
头重脚轻，嗓子里还火辣辣的。</p>
我只能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的慢慢摸索着往下走去，可是越走，感觉那石阶越高，当我走到最后一阶的时候，脚下一软，整个人都往前倾倒下去。</p>
“小心！”</p>
旁边突然横过来一只手臂，猛地接住了我。</p>
这个声音是——</p>
我抬起头来：“元丰？”</p>
“……是我。”</p>
他的声音显得很低沉，气息也沉。</p>
我看了他一会儿，才在视线中勉强辨认出了那熟悉的，矫健的身形，还有他身旁的慕华。</p>
对了，他们两早已经进京，裴元灏对昔日自己这位兄弟也有封赏，连薛慕华，都被封为了一品诰命。</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