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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巩县回来几日有余，朝廷迟迟没有下旨进行嘉奖封赏。</p>
唐泛此时还不知道隋州今日进宫一趟，就挣了个伯爵回来，他依旧像往常那样卯时就到了衙门。</p>
这阵子刑部各司的事不多，陆同光甚至有事没事就过来串门，见唐泛手里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情，不由好奇地问他到底在干什么。唐泛便将自己有意将《大明律》里的疏漏之处整理出来，另外制定一套《问刑条例》，可以作为《大明律》的参考补充的事对他说了一下。</p>
陆同光听罢，目瞪口呆之余，摇摇头道：“润青，你这是何苦呢？咱们不过是小小的五品郎中罢了，即便像你这般前程无量，等升到部堂高官去，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再说你瞧瞧现如今上头那些人，就算当上阁老尚书又如何，照样还不是尸位素餐。你有上进心自然是好事，只不过就算做成了，只怕也得不到重视呐！”</p>
唐泛笑了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来做。”</p>
陆同光坐近了些，压低声音道：“尹元化死了，梁侍郎没找你麻烦吗？”</p>
唐泛：“暂时没有，你听到什么消息了？”</p>
陆同光摇首：“没有。”</p>
又道：“你在刑部的时间不长，可能还不晓得，梁侍郎对他这个学生可真谈得上关怀备至，估计比对自己亲生儿子还好，现在出了这种事，他却毫无反应，这才反而蹊跷。”</p>
这年头，学生若是背叛老师，那是要受千夫所指，背一世骂名的，老师提携学生，不仅充当自己的助力，也是在为子孙后代作打算，称得上互利双赢。而且若是父亲提拔儿子，肯定会为人诟病，但老师照顾学生，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是以在大明官场上，师生关系不啻父子，甚至比父子还要亲密牢固。</p>
唐泛闻言苦笑：“梁侍郎早就将我当成张尚书的人了，就算尹元化还活着，梁侍郎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的。”</p>
陆同光感叹：“是啊，若是张尚书不走就好了，他这一走，刑部就成了梁文华的一言堂了！”</p>
张蓥原先在刑部虽然不怎么管事，但他终归是尚书，有他坐镇，梁文华再强势，也不敢太过分，但现在张蓥一走，那些原先不肯投靠梁文华，又或者保持中立的官员，自然就要开始担心自己的以后了。</p>
像陆同光倒也罢了，他在刑部的存在感原本就不强，也没惹过梁文华，只要乖乖听话，别跟上司唱反调，人家自然不会对他怎么样。</p>
相比之下唐泛就没有这样好运了。</p>
自他从巩县回来之后，所到之处接收到的目光，全都是夹带着同情又或者幸灾乐祸的，上回唐泛离开之前好不容易经营出来的人脉关系，随着张蓥的调任，又一次变得岌岌可危起来。</p>
如果说上次大家看他是新来的而心生排挤的话，那么这一次，他们纯粹就是因为觉得唐泛已经把梁侍郎往死里得罪了，下场肯定会很凄惨，所以不敢跟他走得太近。</p>
就算是彭逸春和陆同光，当着梁文华的面，也不敢表现得与唐泛过于熟稔。</p>
确切地说，如今唐大人额头上，仿佛就贴着两个字：倒霉。</p>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有司员敲门进来，对他们道：“两位大人，梁部堂请各司郎中、员外郎前去议事。”</p>
陆同光与唐泛相望一眼，前者问：“你可知道是为了何事？”</p>
司员道：“属下不知。”</p>
他与陆同光相熟，又多说了句：“不过瞧着梁部堂仿佛刚从内阁那边回来，许是内阁有什么公文要下发罢？”</p>
陆同光心下觉得没这么简单，但也不好多问，便笑着对他道谢。</p>
那司员还要去向其它各司传达消息，就匆匆走了。</p>
陆同光自嘲道：“该不会是又来了什么棘手的案子要咱们去忙活罢？别部要么就是为了科举，要么就是为了京察，全都风风光光，来送礼求情的一溜儿排到外面去，唯独咱们刑部，鬼神都不愿意进！”</p>
唐泛呵呵一笑：“说不定真有什么好事呢！”</p>
二人说说笑笑来到刑部的议事厅，却惊讶地发现往常本该姗姗来迟的梁侍郎，此刻早已坐在那里。</p>
他们忙敛了笑容，上前行礼。</p>
梁侍郎也是出乎寻常地和蔼：“不必多礼，先坐罢，等等其他人。”</p>
那目光落在唐泛身上，都快柔出水来了。</p>
连陆同光见了，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心说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p>
没让他们等久，各司郎中与员外郎陆续到来，大家看到梁侍郎如此早到，都像唐泛他们一样，赶紧停止说笑，静悄悄地走到自己座位上坐下。</p>
尹元化死了，他的位置还没有人递补上来，所以河南清吏司只来了唐泛一个，其它各司都无一缺席，最后一个来的是右侍郎彭逸春，他看见这场面，显然也有些意外，没有多话，便走到右首坐下。</p>
梁侍郎见人来弃了，清了清嗓子，道：“今日让诸位来此，是为了巩县之事。”</p>
齐刷刷地，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唐泛身上。</p>
梁侍郎仿佛没有注意到大伙的反应，继续道：“前阵子唐郎中奉命前往巩县，查清宋帝陵被盗，并村民无故枉死一案，如今已经水落石出。只因宋陵之下又有一墓，经查明乃是春秋时巩侯墓穴，只因白莲教妖徒作祟，致使墓中异兽被放出，肆虐地方，为祸百姓，幸好得以铲除，又剿灭白莲教徒若干，此乃大功一件，以陛下和内阁原本的意思，唐郎中作为此行钦差，理应得到重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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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落在唐泛身上的视线，顿时又多了几分灼热。</p>
但也有些心思活泛的，及时捕捉到了梁侍郎话中的那两个字：原本。</p>
果不其然，只听得梁侍郎话锋一转：“然而刑部与锦衣卫协同办案，当时刑部派出的是四人，回来却只有三人，河南清吏司员外郎尹元化不幸殒命其中，唐泛身为钦差正使，却不能不为此负责。”</p>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p>
彭逸春与陆同光等人恍然，他们从一开始就觉得梁文华不可能放过唐泛的，敢情先前他只是准备等到内阁那边的消息，再狠狠坑唐泛一把。</p>
想及此，他们都不由为唐泛暗暗捏了把汗，也不知道梁文华接下来要说什么。</p>
梁文华道：“功是功，过是过，朝廷向来赏罚分明，断不会因功废过，更不会因为官员的过错而无视他的功劳，唐泛功过相抵，罢免其刑部河南清吏司郎中之职，着其冠带闲住，另赠白银五十两，以作还乡之资。”</p>
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怔愣的表情，落在唐泛脸上，道：“免职手令想必今日便会由吏部那边发过来了，你且等等。”</p>
跟所有人相比，唐泛反倒是最冷静的。</p>
冷静到几乎没有表情了。</p>
唐泛啊了一声，一脸好像刚刚回过神来的样子。</p>
梁文华面皮抽搐了一下：“……唐泛，方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p>
按照他的想法，最好是直接将唐泛削职为民。</p>
先前梁文华从内阁打听到的消息，似乎是皇帝也同意了这个处置，但后来不知怎么的，皇帝又改变了主意，将削职为民改为冠带闲住。</p>
虽然同样都是免职，但这里面是有差别的。</p>
前者是将官员的身份革去，直接一撸到底，贬为庶民。</p>
后者是保留官员的待遇，让你回家凉快去，以后如果随时要起复，还是可以起复的。</p>
当然削职为民也不是不能复出当官的，但肯定要比“冠带闲住”难上百倍。</p>
但虽然两者有差别，实际上也就一线之差，就算冠带闲住，一辈子得不到起复的机会，那有什么用，还不是跟白身一样？只不过听起来好听一些罢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