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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天玑一看,果然,贪狼的狗尾巴藏不住,知道自己杀了他的眼线,他要坐不住了。</p>
双方都觉得自己做得对,对方是为了一己私利拖后腿的混账,一言不合,干脆在城外动起手来,满城的官兵与黑衣人到处乱窜,谢允让人趁机沿街大叫:“来了一大帮反贼,城外打起来了,大家快跑!”</p>
一个人叫唤,很快变成满城都在嚷嚷“快跑”。老百姓们不在乎让不让上街,也不在乎没吃没喝,就怕“打起来”这三个字。</p>
祝宝山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心里又怕又急,忍不住放声大哭,叫道:“娘!娘!”</p>
段九娘也听见动静,出去查看了,此时不在院中。吴楚楚焦急地守在雷打不动的周翡身边,只有老仆妇听见了祝少爷的哀号,忙推门进来查看,见他哭得眼泪鼻涕糊成一团,也不由得心疼:“唉,大少爷,你这……”</p>
祝宝山哀求道:“宋婆婆,你给我松松绑,我不乱跑,求求你了,从小你最疼我了,我……我……”</p>
他羞愤欲绝地往自己下半身看去,老仆妇闻声一瞧——好,这出息少爷尿了裤子了!</p>
祝宝山大哭大闹道:“我不想活了,我不想活了!”</p>
外面乱哄哄的,老仆妇也是六神无主,见他这样可怜,心疼得不行,忙上前松了他身上的绳子,哄道:“不哭不哭,在这儿老实等着,婆婆给你找一条新裤子去,你等着。”</p>
说完,还给他揉了揉手腕,转身往外走。她一转身,祝宝山立刻面露狰狞,可怜相一扫而空,从旁边捡起一条木凳,趁着老仆妇毫无防备,在她背后重重地砸了下去!</p>
祝宝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劲,反正那老仆妇一声没吭直接倒下了。他喘了几口粗气,又战战兢兢地弯腰去探老仆妇的鼻息,四肢不住地哆嗦,没探出个所以然来。他茫然失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一咬牙跑了出去,绕到小库房后面,去翻那不到一人高的矮墙。</p>
小孩都能爬过去,祝宝山却因为连惊带怕,狗熊上树一般头晃尾巴摇地蠕动了半晌,才横着从另一边摔了下去,手掌蹭破了一大片皮,他兜着湿裤子,一瘸一拐地开始狂奔——跑得竟然也不慢!</p>
祝宝山逃走没多久,段九娘便回来了,一眼就看见倒在小库房门口的老仆妇。她面沉似水地抬头扫了一眼松开的绳子和空无一人的库房,扶起老仆妇,伸手按了一下她的脖颈,见人只是晕过去了,便暂且将她放在一边,抬手一掌,隔着数丈有余,拍开了吴楚楚她们那屋的房门。</p>
吴楚楚狠狠地激灵了一下,来不及反应,眼前一花,段九娘已经进了屋。</p>
吴楚楚:“您……”</p>
段九娘不由分说地将周翡拎了起来。周翡不占地方,即使是女人的一边臂膀,也够她靠了,搬运起来不比一床被子麻烦到哪儿去。她的脸很小,又被段九娘身上一堆鸡零狗碎的破布遮住了一半,十分苍白,几乎有些脆弱。</p>
段九娘看着她,心里忽然柔软地恍惚了一下,想道:这是我的孩子吗?</p>
然而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又回过神来——哦,是了,她没孩子,她的心上人不肯娶她。</p>
段九娘收敛心神,长袖卷起了吴楚楚,只说了声“走”,吴楚楚便觉得脚下一空,差点被她卷吐了,七荤八素地飞到了空中。枯荣手不愧是昔日纵横江湖的几大绝顶高手之一,所到之处片叶不惊,那段九娘似乎连气都不换,即便顶着这一身山鸡似的疯婆子打扮,也让人无端生出由衷的敬畏来。</p>
此时,华容城里,赵明琛身边几个侍卫猝不及防地冲上城门,混乱中,守城的几个官兵毫无防备,三下五除二便被拿下了。白先生朗声道:“大家伙一起将城门打开,咱们出城去!”</p>
惶惶的老百姓也没看出是谁在说话,一个人响应,一帮人都跟着去了,愣是人挨人人挤人地将城门撞开,一拥而出。赵明琛出了城门翻身上马,见身边的人几乎都被冲散了,忙回头去找谢允:“三哥!”</p>
谢允却仍不紧不慢地回头张望着什么,赵明琛大叫道:“三哥,别看了,快走!”</p>
这回谢允听见了,他跟白先生与几个侍卫聚集到赵明琛身边。谢允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乱不了多长时间,北斗们就会回过神来,快走!”</p>
说完,他抬起马鞭重重地抽在明琛的马上,赵明琛的马长嘶一声,已经不由分说地冲了出去。</p>
谢允喝道:“还不跟紧了!”</p>
侍卫们和白先生万万不敢跟丢自家主人,根本来不及说什么,只好也跟着纵马狂奔,谢允自己却一拨马头,转身逆着人流往回走去。不知为什么,他心里有种感觉,催促着他非得回来看一眼才放心——把明琛送走,他已经先放下了一半的心,至于自己……反正他的小命也不怎么金贵。</p>
正如谢允所料,华容城中一乱,外面打得昏天黑地的沈天枢立刻便回过神来了,他一掌将仇天玑逼退,仇天玑胸前被他撕下了一块,当即成了个袒胸**的形象,不住地喘着粗气,显然比北斗之首略逊一筹。</p>
沈天枢大骂道:“你这蠢材!人都放跑了!”</p>
他说的“人”是指赵明琛,仇天玑结结实实地激灵一下,心道:坏了,吴家人!</p>
两人脑子里惦记着南辕北辙的事,目标却是一样的,顿时顾不上内讧,各自催逼手下人前去围追堵截。方才没头苍蝇一样的黑衣人很快将命令传了下去,立刻又有了方向,满城官兵忙跟着跑,很快便汇聚成流,一路绕到外城围堵,一路直穿入城中,强行镇压乱成一锅粥的老百姓。</p>
谢允握紧了缰绳,心道:那位前辈到底出来没有?</p>
这时,他身后不远处有人喊道:“三公子,公子命我保护你,快走!”</p>
谢允回头一看,居然是白先生又回来了。白先生乃赵明琛手下第一高手,此时被派到了自己身边,这兵荒马乱的,明琛那边人手也不知够不够。谢允眉头一皱,毕竟不放心他那胆大妄为的堂弟,也不想领明琛的人情,他琢磨了一下,认为那位藏在城中的前辈大概自有想法,便拨转马头:“去追你家公子。”</p>
他话音未落,突然,城中传来几声惊呼,那些黑衣人纷纷打起了如临大敌的呼哨。谢允倏地回头,看见一只五彩斑斓的大“山鸡”,悍然从那些黑衣人头顶掠过,所到之处无不人仰马翻,不过两三息的工夫,已经到了近前。差点擦身而过的时候,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叫道:“是谢大侠!”</p>
谢允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这声“大侠”是在叫他,只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还不等他分辨,一队黑衣人已经冲上了城楼,在上面架起弓弩来。</p>
谢允脸色倏地变了——那弓弩上不是箭矢,是禄存的毒水。</p>
不等他叫“小心”,“山鸡”倏地一抖袖子,将一样东西冲谢允扔过来。</p>
原来那“山鸡”正是段九娘,听吴楚楚叫了一声,便知道她碰上了熟人,为了腾出一只手对敌,便将吴楚楚当空扔了过来。</p>
吴楚楚虽然是个身不过百斤的小姑娘,可被段九娘以推暗器的手法抛出来,所携的力道可就不止几百斤了,哪儿是柔弱的谢三公子接得住的?</p>
谢允还没来得及分辨出对方是敌是友就遭此“横祸”,眼看要被活活从马上砸下去,心里不由得苦笑,觉得“大侠”二字着实是受之有愧、无妄之灾。好在白先生终于突破重围赶到他身边,情急之下拽着谢允的后脖颈用力将他往下一拉,一扯一带,伴着一声惊叫,将那“人形暗器”吴楚楚接在手里。</p>
与此同时,“大山鸡”段九娘长啸一声,手掌横空拍出,雨点似的毒水竟没有一滴能落在她身上,反倒震碎了好几把弓弩,城墙上毒水翻飞,惨叫声一片。</p>
白先生大吃一惊,见她一出手,便自知不及远矣,心道:三公子这位朋友是何方神圣?</p>
谢允抹了一把冷汗,对一张脸惨白的吴楚楚抱了个拳,苦笑道:“见吴小姐别来无恙,真是万幸,只是下次劳驾千万别再叫在下‘大侠’了,险些折杀我也。”</p>
吴楚楚先前还不大敢跟他说话,这会儿情急之下却也顾不上害羞,抻长脖子望向段九娘,叫道:“阿翡!”</p>
谢允一惊:“什么!”</p>
段九娘料理了城墙上一帮阴毒小人,转瞬便到了谢允他们面前。谢允这才看见她手中的周翡,只见她的头软软地垂着,一动不动,忙要伸手去接:“多谢这位前辈,阿翡……她这是……”</p>
段九娘往旁边侧了一下,避开了他的手。</p>
谢允:“……”</p>
白先生忙道:“三公子,闲言少叙,先快走。”</p>
谢允立刻便要将马让给段九娘,反正他跑得快,谁知还不等他下马来,那段九娘看了他一眼,竟已经飞身在前。谢允与白先生只好连忙带着吴楚楚打马追上前去。这时,一帮黑衣人包抄了过来,为首一人虽面如金纸,瘦骨嶙峋,往那儿一站,却让人不敢上前,连段九娘都停下了脚步——竟是沈天枢先一步赶到。</p>
沈天枢盯着段九娘,开口道:“沈某人上了年纪,这对招子越发不顶用了,不知尊驾是何方神圣,还请报上名来。”</p>
段九娘没搭理他,低头看了看周翡,见那女孩一头长发几乎都散了下来,便将缠在自己手腕上的一条枫叶红的小绸子解了下来,轻柔地把周翡的头发拢成一束,在她肩头用那小绸子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摸了摸她的头,轻轻地把她放在了谢允的马上。</p>
谢允忙将人接过去,轻轻摇晃了两下,叫道:“阿翡?”</p>
周翡不应,谢允又忙去探她的手腕,只觉得她身上极冷,脉门处却热得几乎烫手,脉搏快得像是要炸了,也不知这是怎么个情况。他这一番先是希望,而后希望破灭,料想周翡早成了乱葬岗中的一具小小焦尸,不料此时猝不及防地重新见到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又被这人诡异的昏迷不醒闹得提心吊胆,心路历程实在是一波三折。</p>
谢允惊疑不定地抬头去看段九娘,谁知那“大山鸡”幽幽地叹道:“不是我的孩子。”</p>
什么乱七八糟的!</p>
沈天枢乃北斗之首,说出来要叫小儿夜啼的人物,见那女的疯疯癫癫,居然视他如无物,登时怒道:“那我贪狼就来领教一二!”</p>
说着,他便一掌打来,段九娘想也不想便纵身迎上,两大高手转眼战在一起,一招一式都让人心惊胆战。</p>
周翡此时其实是有意识的,尤其耳畔喊杀声震天,她又被人来回换手,隐约还听见了谢允的声音,有惊有喜,但最多的是急,可是她急也没用——她身上古怪的内息流转根本停不下来,刚开始,那本《道德经》后半段每一页所记录的内功心法都是中断的,然而等她都翻过了一遍后,却发现体内真气莫名其妙地流转起来,并且绣花一样一点一点地将她被封住的真气从气海往外抽,全然不受她控制,无论外面是天塌还是地陷,始终是不紧不慢、不温不火,跟那帮老道士日常言行一脉相承!</p>
白先生见段九娘与沈天枢一时间竟不分伯仲,越发心惊胆战,又想起后面还有个仇天玑,倘若不能速战速决,恐怕危险,当即便要上前帮忙,他将吴楚楚放在马上坐好,自己飞身而下,口中道:“这位夫人,我来助你!”</p>
谁知他人未至,那段九娘竟能从与沈天枢难舍难分的打斗中分神拍出一掌,喝道:“滚!”</p>
白先生只觉掌风扑面,竟不敢当其锐,忙错步闪开。</p>
只听段九娘厉声道:“贪狼是什么狗东西,老娘揍他还用得着你支手?在我这儿拿什么耗子!”</p>
白先生虽然被那疯婆子“狗咬吕洞宾”,但是他八面玲珑惯了,没什么脾气,想了想,虽然自己“拿耗子”,但贪狼星也一起成了“狗东西”,贪狼星彼狗东西非此狗东西,因为他不但是“狗”,还得挨揍,还不如自己呢,这么一琢磨,他心里也就自我解嘲地舒坦了。</p>
没等他舒坦一时半刻,禄存的大批黑衣人随即赶到。白先生飞身上马,对吴楚楚道了声“唐突”,对谢允道:“这位夫人武功之高乃我平生仅见,不会有事,我护着您先走。”</p>
谢允带着个昏迷不醒的,旁边还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实在也不便逞英雄,点头一夹马腹,便冲了出去。白先生快他一步,将马上挂着的一把长戟摘了下来,嘱咐吴楚楚道:“小姐闭眼。”</p>
说完,他一横长戟,当场拍飞了两个黑衣人。</p>
他们身后城门大开,无数百姓的哭号声乍起,只见一大帮持着毒水弓弩的黑衣人狂奔而出,开始追着他们放箭,这样一来,前后受阻,白先生武功再高也是左支右绌,一不留神,两匹马竟被黑衣人冲开了。</p>
白先生急道:“三……”</p>
才喊了一个字,他便惊觉不对,唯恐在北斗面前暴露谢允身份,硬是将“公子”两个字咽了回去,可是沈天枢何等耳力,目光如电一般射向谢允,只恨被段九娘缠得分身乏术,当即大声道:“拦下那小子,赏金千两!”</p>
黑衣人得令一拥而上,谢允身手本来就不行,人在马上,还不能发挥他的“逃之夭夭”大法,当机立断要弃马,还不等他有所行动,一个“重赏之下黄金上头”的黑衣人迎面扑过来,蹿起老高,一刀劈头盖脸地便砍了下来。谢允来不及格挡,情急之下一拽缰绳,拼命转过身去,用大半个后背护住周翡。</p>
白先生大骇,瞠目欲裂。</p>
就在这时,谢允突然感觉胸腹间一股大力袭来,将他整个人仰面推开,那人掌心按在他胸口上,将他按平在了马背上,随后他腰间“当啷”一声,摆设一样的长剑被人抽了出来,自下而上架住那黑衣人的长刀,而后剑如长虹,一挑一砍,那黑衣人脖子上顿时多了个血洞,同时持刀的胳膊自肘部断了个干干净净。</p>
周翡回手将长剑插回谢允的剑鞘里,接住断臂,敲碎手指扔了下去,把对方的刀夺了过来,这才伸手抹去嘴角方才强冲开气海震出来的血。她脸颊极白,眼睛却极亮,揪住谢允的领口将他提起来,笑道:“你又不会使,带把剑做什么,吓唬人用吗?”</p>
她分明说的是玩笑话,可是自从上次在客栈与谢允一别,虽不过短短数日,却几经生死,此时劫后重逢,侥幸命都在,她不及思量,眼眶已经先湿了。</p>
谢允方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一见她那委屈的表情,便忍不住想像段九娘一样抬手摸摸她的头发,可是她不梳那个小丫鬟的头,垂下来的长发扫在他胸口,样子便像个大姑娘了。两人同骑一匹马,本来就坐得极近,谢允忽然有些不自在,抬起的手愣是没敢落下去。</p>
周翡却不知道此人在重重包围下仍有这么曲折的心路,她从《道德经》中意外得到的功法竟不知怎么将那股暴虐的枯荣真气安抚了下来。这会儿,她能感觉到两股真气并未合二为一,却能古怪地相安无事,方才她强行冲破气海禁制,竟没有大碍,只是一口淤血吐出来了事,反而觉得内息前所未有地丰沛——她以剑为刀,杀人剁手的一招,本是破雪刀中的“破”一式,周翡一直难以领悟“破”字锋锐无匹之势,直到这会儿才知道,敢情之前都是气力不足,手腕太软的缘故。</p>
周翡憋屈了数日,哪里会善罢甘休?她纵身从马背上跳了下去,谢允吃了一惊,一把抓空,见她已经身如散影似的卷入那些黑衣人中间。</p>
八式的蜉蝣阵连同手上的破雪刀就仿佛那镰刀收麦子一样,一开始,步伐与刀还有几分生疏,随着周遭敌人越来越多,她那刀光却越发凌厉,脚下步伐也越发熟练,把这些黑衣人当了她的磨刀石。</p>
白先生一口气方才沉下去,险些被周翡的刀晃了眼,不由得叹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啊……啊!”</p>
他还没感叹完,便见周翡硬是劈开了一条路,招呼都不打一声,直接冲着沈天枢的后背削了下去!</p>
沈天枢却如同背后长眼,整个人往前移动了半尺,回手一掌拍上了周翡的刀背。谁知周翡那一刀根本就是虚晃,刀背顺势从他手中溜走,她人已经不在原位,沈天枢眉头倏地一皱:“怎么是你?”</p>
他本就略逊段九娘一筹,又被周翡搅扰得一恍神,话音未落,段九娘那枯瘦的手掌已经探到身前。沈天枢忙大喝一声,横起义肢挡在胸前,被段九娘一把扣住,“咔吧”一声硬折了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