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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厉鬼吓死了她,所以才会这样!”老夫人疾步走来,怒道:“这几个丫鬟皆可作证,火海中传来女鬼尖声哭叫,我可怜的女儿在起火前就已经被厉鬼索命给吓死了!”</p>
单超冷冷道:“是么?厉鬼索命要靠拿绳子勒?贫僧第一次听说。”</p>
老夫人步伐当即僵住,单超半跪下去,小心将尸体抱起来翻了个身——他做这些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齐刷刷退了半步,然而他自己却丝毫无惧,亦不嫌污秽,指着尸体后颈环视众人:“你们看不出这是什么?”</p>
周围鸦雀无声,半晌陈海平颤抖着上前,胸膛急促起伏,却说不出话来。</p>
景灵不耐烦了,大步过来伸头一看,凉凉道:“勒痕。”</p>
二字刚落,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震惊的吸气声。</p>
“在下刚才查验尸体口腔时,就发现尸体颈侧有两道绳索状痕迹格外焦黑,较其他部位烧焦的程度不同,像是淤血后再被烧灼的样子。在下最初疑心是自缢,但再一看角度,自缢痕迹应该是斜向后颈上方的,这却是向下。”</p>
“且自缢痕迹在后颈应是八字形,绳索印记不可能相交;这姑娘后颈勒痕却明显交叉两道,是绳索在脖子上绕了两圈的缘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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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超手指碰了碰尸体颈骨,低声道:“连骨骼都有明显损伤,行凶者心狠手辣,可见一斑。”</p>
陈海平突然一咬牙,快步上前蹲下,颤抖着手指摸了摸尸体颈骨。</p>
下一刻他猛闭上眼睛,泪水刷地就掉了下来。</p>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都极为悚动。没想到一起简单的意外走水竟能在顷刻间变成凶杀案,其中跌宕起伏,简直出人意料,简直连戏里都从未见过!</p>
“是谁干的……”沉寂中只听陈海平的声音缓缓响起,继而咬牙切齿:“到底是谁干的?想容她才多大!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p>
“你转过头,”单超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平稳没有半点起伏:“你转头看看你姨母,你表兄,问问他们真凶是谁。”</p>
陈海平瞳孔猛烈缩紧,猛一回头。</p>
首座上傅文杰偏过脸避开了他的视线,老夫人则面孔铁青,全身发抖,一手死死地握着拐杖头。</p>
“……你在说什么……不可能……”陈海平喘息道:“想容是他们亲女儿、亲妹子,你胡说八道什么……”</p>
单超问:“那如果死的根本就不是傅想容呢?”</p>
话音落地,四周众人都如遭雷殛,老夫人当即脸色转为煞白,晃了晃差点摔倒在地。</p>
“什、什么?”陈海平结巴了:“不是想容?”</p>
单超冷笑一声,保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轻轻抬起尸体的手,和自己的手举在一处对比了下:</p>
“看到这关节没有?”</p>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只见尸体皮肉焦黑,骨节虽然狰狞可怖,但也就极为明显。</p>
“这手指骨节比寻常女子粗大,可能也就比我的小一点,明显粗重活计干多了。你告诉我哪个深闺娇养的大小姐手指骨节是这样的?”</p>
陈海平难以置信地盯着骨节看了半晌,骤然望向尸体面目全非的脸,嘴唇颤抖说不出话。</p>
“果、果然是……”身后人群响起轻微的声音,渐渐连成一片:“果然不对!”</p>
“不是傅大小姐?”</p>
“那死者是……走水……”</p>
“够了!”老夫人猝然怒吼,用拐杖重重往地上跺了好几下:“什么胡扯八道的,这就是想容!老身还能有两个女儿不成?不要听这和尚胡言乱语!”</p>
单超对这歇斯底里的怒骂置若未闻。他将尸体的手放下,用白布仔仔细细盖好,直到那可怖的尸身完全被遮得一点不漏,才合十念了声佛号。</p>
——他从来没从这佛号几个简单的音节中,体味过如此的悲悯、平静和沉重。</p>
那一刻他周身似乎散发出某种力量,令所有人焦躁怀疑的情绪都被硬生生镇住,不自觉地被站在了那里。</p>
“傅老夫人。”</p>
单超站起身,道:</p>
“你一定要在下请来杵作,再去周围寻访昨晚是否有走失的贫苦人家姑娘,最后才肯说实话,是不是?”</p>
年轻男子精悍的身形如同青松般挺拔,日光从他身后照来,勾勒出仗剑而立的光影,长长映在了青砖地上。</p>
“……”傅老夫人剧烈发抖,众目睽睽下张了几次口,才咬牙迸出一句:“你这妖言惑众的——”</p>
“不必说了,母亲。”一个带着叹息的声音突然响起,说:“大师所言不错,傅某佩服至极。”</p>
人群中发出低低的惊呼,陈海平悲愤道:“表兄!”</p>
只见首座上,傅文杰将一直遮着额角的手搁在案几上,露出苍白的脸来,缓缓浮现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p>
陈海平霍然起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容呢?难道你们真的——”</p>
“想容很安全,昨晚被我们送去了后山别庄,这一切安排都是为了她的安危……”傅文杰指了指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苦笑道:“在下是打算以李代桃僵之计,逃过神鬼门的逼婚,而你们眼前这具尸体,是蔽庄昨晚连夜出去买的粗使丫头。”</p>
他这话一出,人人都骇呆了。半晌才有几个年长的青城弟子不赞成道:“少庄主!人命关天,这如何使得?”</p>
其他有些年轻气盛的纷纷也附和:“就是!”“锻剑庄数十年基业,怎能做出这样的事?!”“好歹还是前任武林盟主的家业,竟然这样草菅人命,让九泉下的老盟主如何抬头!”</p>
声讨此起彼伏,傅文杰环视堂下众人,脸上悲哀的神情更重了:“各位稍安勿躁,在下知道如此行事不妥,只是百般无奈才行此下策……这粗使丫头的父母也得了大笔银两,都心甘情愿,绝无坑蒙拐骗之说……”</p>
他还待解释什么,却被单超带着怒意打断了:“心甘情愿?谁知道是不是在锻剑庄百般威逼下的心甘情愿,谁知道是不是——”</p>
“那姑娘也心甘情愿么?”一个清冽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后响起。</p>
傅文杰瞬间哽住,登时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p>
单超回头一看,只见谢云侧肩靠着石柱,双手抱臂,轻纱之后神情冷淡。</p>
他不像在场任何人一样愤怒、同情、或急不可耐大声指责,硬要形容的话,他甚至有些疏离于这堂上所有混乱的情况之外。</p>
然而不知为何,当单超看见谢云时,内心突然一定。</p>
似乎潜意识中他知道这个人站在自己身边,不论情况变得多么诡谲、危险和不幸,龙姑娘都会和自己待在一起,一如既往,从无改变。</p>
“你们懂什么?这丫头不死,我闺女就得嫁去那武林**,我闺女又何其无辜!”傅老夫人一把推开要来搀扶自己的丫鬟,用拐杖指着单超,大怒道:“天底下竟然还有你这么心肠歹毒的人,我今日才算是见到了!我锻剑庄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这些?盼着我姑娘嫁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你就能得到一分好了是不是?——是不是!”</p>
老夫人的哭喊声嘶力竭,那目光怨恨得似乎淬了毒,然而日光阴影中单超的面容却无动于衷,甚至连声音都一丝触动也没有:</p>
“锻剑庄被神鬼门逼婚的事,哪怕再冤屈再无奈,都不能把第三者无辜的性命牵扯进来,没人有权利用银两买断别人的生死。”</p>
他翻腕抽出背上的七星龙渊,手持剑鞘,横向众人,缓缓展示一圈。</p>
男子深邃的目光凝重坚定,仿佛于无形中,又有种无坚不摧的、压倒性的力量。</p>
“若今日神鬼门逼婚不成,欲灭门锻剑庄,则必先折断我手中之剑,跨过我七尺之躯;届时我相信在座各位甚至整个江湖武林,都不会眼睁睁袖手旁观。”</p>
“但若有任何无辜的人死在这里,哪怕只是个贫苦人家的普通姑娘,哪怕只是个**如蝼蚁的粗使丫头,都和整座锻剑庄灭门并无任何不同——”</p>
单超的每一句话在沉寂的空气中回响、震荡,越过桐木红漆和雕梁绣瓦,响彻这日光下屹立了无数岁月的庄严正堂。</p>
“你傅家大小姐的终生,武林第一美人的婚事,乃至锻剑庄百年基业的煊赫堂皇。”</p>
“在我眼里,都和此刻堂下这个粗使丫头的命,是一样的分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