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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长安。</p>
早已生锈的铁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打开, 谢云踉跄半步，眼前的黑布透不进半点亮光，被人扶着走进了脚踝深的杂草中, 十数步后才停下了脚步。</p>
卫士上前解开蒙眼布, 远方天穹血红的夕阳令他骤然闭上眼睛, 片刻后再睁开。</p>
这是一片已经被荒废了很多年的后院, 满地杂草与枯叶互相叠盖，身侧一堵斑驳的院墙爬满青苔，而在苔痕之下，砖石又呈现出一种被风吹雨打后锈蚀的灰黑，无声矗立在眼前。</p>
卫士躬身退下, 神态恭顺却隐藏警惕——似乎面前手无寸铁的禁军统领就像传说中那样，心狠手辣充满威慑，能于弹指之间随时将他们活生生撕成两半。</p>
谢云没有搭理他们, 一言不发，环视周围。</p>
童年记忆中空旷巨大的荒院变得十分窄小，高不可攀的砖墙也变矮了，原本需要助跑提气才能越过的墙头, 现在好像伸手便能轻易推倒。</p>
他有一点恍惚。</p>
原来那些他自以为刻骨铭心的记忆早已在岁月中淡去, 纵使竭力回想，率先在脑海中浮现出的, 却是漠北无数个苍茫辽远的月夜。</p>
砖墙后响起一道温和又不乏威严的女声：“想起这是哪里了吗？”</p>
“……”谢云叹了口气：“娘娘。”</p>
院墙后, 武后站在同样的荒草地上, 丝毫不顾及名贵精致的绣凤裙裾和丝绸鞋履沾上了泥土，摆手挥退了侍立在身侧的心腹，妆容精致的眼睛定定望向不远处破败低矮的寺院建筑。</p>
“很多年前就是在这里，我在这颗树下浣衣的时候，听见有一个孩子的声音在墙头哆哆嗦嗦地问，有人吗？能给点儿水喝吗？”</p>
武后顿了顿，目光落在院墙脚下一处开裂的石洞上，微笑道：“如今你我都已鬓染微霜，感业寺也破败至斯，没想到这处石缝却还在这儿……”</p>
谢云不答。</p>
“……可见一件事情只要发生过，总会在某处留下痕迹的，是么，谢云？”</p>
谢云不知在想什么，半晌低声道：“可是如今你我的手都伸不过这道缝隙了，娘娘。”</p>
武后一怔。</p>
的确如此。谢云已不是当初的孩子，而她多年养尊处优、肌肤丰泽，这狭小又杂草丛生的砖石缝隙确实断断伸不过去了。</p>
武后有些怅然，叹息道：“待我登基后，该此地改为焚香院，每隔数月来此静心用斋半日，以提醒自己莫忘此生艰难困苦的时刻才是。”</p>
谢云问：“娘娘可会想起自己在那些时刻所遇见的人？”</p>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武后笑了起来：“我以为你想问的是，本宫一介女子之身，在皇帝并没有龙驭宾天的情况下，怎样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地登基呢？”</p>
“娘娘总有办法的，”谢云淡淡道。</p>
他的反应明显在往武后预想中的最坏的那个方向发展，但不知为何，武后又觉得并不出自己意料之外。似乎如果他不这样回答的话，他也就不是她所认识了这么多年、了解了这么多年的的谢云了。</p>
“我……”武后缓缓道：“我没有办法。我需要你的帮助。”</p>
“皇帝在并没有指定太子的情况下昭告退位，群臣竭力阻拦，显而易见都是怕我摄政之后顺势登基，天下因此而多出个女主。此刻长安人心涣散，而人心是世上最不好控制的东西，我需要让所有人都看见我才是上天选定的真龙之主，把这个想法深深种植到天下人的心里……”</p>
“娘娘不是已经放出了‘唐三世之后，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风声了么？”谢云打断道。</p>
“不，远远不够。”武后说：“退位大典近在眼前，我需要所有人亲眼看见一次更大的、更轰动的吉兆。”</p>
话已至此，其实一切都非常清楚了。</p>
院墙内外陷入了一片窒息的静寂中，晚风在夕阳中吹过荒草地，远方风声呼啸，恍若晚霞在天际大片燃烧的轰响。</p>
谢云终于摇了摇头。尽管武后看不见，这一刻却能想象出他轻轻闭上眼睛，动作缓和，却不容抗拒的坚决：</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