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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和老七颤颤站起，齐声道：“儿臣告退。”</p>
他们强作姿态，互不相让地走出御书房。不似凌淮然疾步前冲，凌彻然留了个心眼，放慢脚步，竖耳倾听殿内的动静。</p>
“混帐东西！”只听杯盏砸落，凌准怒声再起，“就一个文书院都管不好！翼然你太令孤失望了！”</p>
好，很好。凌彻然勾起嘴角，脚步重归轻快，优哉游哉地向前走去。他面上带着笑，走在冬阳轻暖的廊下。忽地只见得显抱着拂尘慌慌张张地跑来，还不待他询问便跑入御书房。何事如此惊慌？凌彻然皱起了淡淡的眉。</p>
“什么？！”青王猛地站起，怒目看向气息未定的得显，“你再说一遍。”</p>
王上是真的怒了，跟随他数十载的得显低下头，“青穹殿口角引发百官群架，文书院编修谢林被活活打死了……”</p>
“咳……咳……”凌准掩住双唇，身体剧烈颤动。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染得手掌一片黏稠。他生怕病态被凌翼然发觉，仓皇俯视，却见地上那人并未抬首，只是那么安静地跪着。</p>
得显掏出绢帕为凌准擦拭手掌，而后又向后退去。在宫里打死大臣，这分明就是无视王威，怪不得王上如此愤恨。</p>
终于死了吗？微笑在凌翼然优美的唇畔飞扬。父王啊，华族的真面目您看清了吗？为了他们自身的得失，甚至可以无视您的权威啊。儿臣布了这个局，就是想为您擦亮双眼，猛虎不可卧于榻下。今**们能杀了您的臣，明日就能夺了您的命。您看清了吗？谢林的血把您浇醒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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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将各地小吏罢官一事呈上，为的是试探。若父王当即拍案，下令彻查此事，那便说明父王对华族还是忌惮的，还是倚重的。若忍下不动、有意放之，那便说明父王已动了心思，想要借此大做文章，削弱华族势力。</p>
事实证明，父王选了后者。而他只是添了把柴，让大火燃得更旺些罢了。烧得越旺，也就越有利于寒族出身的他。</p>
凌准不是**，喘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了。他看向俯首不语的儿子，半晌，迸出大笑，“好啊！好啊！”</p>
青王围着凌翼然绕了个圈，“小九啊，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嗯？”语调中竟有几分惺惺相惜之感。</p>
“儿臣驽钝。”凌翼然的身体俯得更低。</p>
“哼！”青王重重吐气，胡须微颤，“装傻！死小子！”他一脚踢向凌翼然的后背。</p>
“父王英明。”凌翼然回过身，跪着仰视凌准，“天重元年大兴书院，天重三年力排众议开寒族科举，赐予官职。天重五年设文书院，揽各地寒族才子入都参政。天重十年颁布畅言令，市井小民皆可议论政事。天重十二年削减商税，兴洋洲为商贾重地。父王之深谋远虑，让翼然为之折服。”</p>
凌准含笑视下，这么多年了，他细细考虑、精心策划，只有这个儿子从政令中猜出了他的心思。暖儿，暖儿，凌准心中涌起热流，你给孤生了个好儿子啊。对不起，孤不能实践那份诺言了。小九他更适合这王宫，更适合这……</p>
按捺住心中的欢喜，凌准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微拢眉头，沉声道：“只是，还缺了一样啊。”他又何尝不想拔掉心头刺，一扫二十年来的憋屈？只是寒族的爆发，还不足以震慑华族，还缺……</p>
“天重我王，国运隆昌。”</p>
脚下那人忽地开口，凌准暗叹：此儿类我，果知孤之忧怀。</p>
凌翼然沉声道：“父王乃是天授之君，天时必助！”</p>
凌准眯起双目，探究望去。原来这孩子耍的不是单臂拳，而是连环脚。</p>
虽然他不愿承认，但却已是第二次落入了小九的套。</p>
他老了，真的是老了……</p>
文书院的编修为何不分轻重地激怒台阁二院，又为何打不还手？</p>
云卿握紧双拳看向殿外，百十号老少围着几十个年轻编修拳打脚踢，可谓人多壮胆，连平时最文弱的官员也一副嗜血模样。再这样下去会死人的，她心头一颤，向前迈去。</p>
“丰侍郎。”聿宁叫住她，“关于定侯礼侍问题，本官还想和你聊聊。”</p>
心知他是找借口将自己拦下，云卿只得举步上前，“大人。”</p>
“云卿。”聿宁面色如常，语调却渐冷，“欲成大事，不可心慈手软。”</p>
她眉梢微动，怔怔地望着他，“元仲……”</p>
“牺牲已是必然。”</p>
耳边回荡着这句淡言，云卿心绪缭乱，一时难以平静。</p>
激涌的人潮拥堵在殿门外，让其他官员进出不得。上官司马挑着扫把眉，讥讽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左右二相。洛大人则目不转睛地看着施暴的官员，似在算计什么。</p>
“父亲大人。”一声隐忍的低吼从身后传来。</p>
云卿偏身一瞧，何猛站在何岩身侧，低声道：“我想……我想……”</p>
不苟言笑的何御史直直看向殿外，面色依旧冷硬，“娄敬，你的弱点就是太优柔寡断了。老夫既能将独女嫁于你这一介寒族，又岂会对寒族庶士寄以白眼呢？”何御史说这话时，目光落在了两相身上，毫无惧色，“想做什么就去做，不必事事问询。”</p>
何猛冲他深深一揖，大步流星地冲进殴斗的中心，“子云！子云！”</p>
“何大人，”董相冷冷道，“你可要想清楚啊。”</p>
何御史瞟他一眼，甩袖背身，侧脸透出坚毅。</p>
“子云！”何猛大吼一声，冲入人群。疯狂的人们突然向后退去，而谢林已被打得不**形。</p>
“子云……子云……”何猛抱着面目全非的谢林，含泪道，“子云……”他颤着大手不停地抹着从谢林嘴角溢出的血，“太医！太医！”沉厚的吼声在青穹殿外回荡。</p>
云卿走上前，俯身探向谢林的颈脖。</p>
“子云……”何猛喃喃着，将谢林打横抱起。何猛挺直腰杆，好似鹤立鸡群，“太医！太医！”</p>
“娄敬。”云卿一把拽住他。</p>
“让让！”何猛像一头蛮牛，撞开了数人的包围。</p>
“娄敬！”云卿手上加力，逼得他回头，“谢编修……”她叹了口气，“已经去了……”</p>
何猛愣了一下，挣开拉扯，向前跑去。</p>
“拦住他！”礼部尚书魏老头大吼道，他束冠歪斜，目露狠光，“事已至此，大家还能怎样？！”</p>
“还能怎样……还能怎样……”吼声在广场上回荡，一众官员如梦初醒，决绝狠戾取代了先前的呆愣惊慌，个个捋起袖子，目露杀气。</p>
不好，是想一不做二不休了。</p>
云卿跃过何猛高大的身体，张开双臂震开左右偷袭。</p>
“大人！”何猛感激出声。</p>
云卿从袖管里取出白笏，淡淡地扫过一张张嗜血的面庞。她双臂运力，气冲掌心。只一下，白笏就完整地没入青石地。</p>
允之，你的意思我已明了，那位肯定也已知晓。一个谢林就够了，不用再牺牲下去。</p>
她冷冷看向众人，“再上前者犹如此笏！”</p>
众人不敢上前，怒目相向，好似围猎的豺群。正僵持着，就听殿内传来一声，“王命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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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急急跑来一队御林军。</p>
“众位大人还不跪听圣意？！”得显怒喝。</p>
朝官们极不情愿地步入大殿，云卿扯了扯何猛的衣襟，与他一同跪下，身前平放着谢林渐渐冷却的尸体。</p>
“众卿无视王威，聚众殴斗，孤病中疾首。特命三阁今日不必上职，长跪青穹！”得显一口气道出口谕，四下一片寂静，“文书院编修殿前妄言，紊乱朝纲，罪不可免，同责相罚。”</p>
此言一出，殿内传来轻笑，刺耳刺心。</p>
“为何？”编修们发出切齿之音，“为何？”</p>
云卿垂着眸，看着何猛厚实的手掌狠狠握起。</p>
“为何？”他一直念叨着这两个字，敦厚的面容染上一层厉色。眼见御林军将谢林抬下，他重拳落地，砸得青石板出现裂纹。</p>
相信这样的疑问渗入了每个人的心底，只是……</p>
云卿看着面露不屑、轻松理冠的台阁官吏，他们该是认为众拳杀人，其中罪责王上难以计较，此事就以罚跪结束吧。</p>
脸上的乌紫红肿却掩饰不去文书院编修眼中的怒焰、眉梢的不屈，恨意更盛。</p>
她看了看身侧挺直背脊的何猛，真像谢林啊，他终是觉悟了吗？权争中从来没有中间派啊，从来没有。而何猛一旦选了边，就连带着何御史选了边，也就逼迫着监察院选了边。</p>
允之，你这剂猛药下得可真好，震醒了多少人，又麻痹了多少人。</p>
王为何对华族一纵再纵？</p>
若她没猜错，这就是所谓的“捧杀”吧……</p>
冬日里昼短夜长，责罚终于过去，众人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大殿。那些文弱书生，只跪了半日就晕倒了大片，连领头斗殴的魏老头都累得打了摆子。只可怜了那些本就有伤的编修，跪了一天再行路不免狼狈。</p>
“不用你扶！”路温沙哑道，挥袖甩开何猛的搀扶。</p>
这次何猛没有沮丧，也没有辩解，不容拒绝地拎起他，又一把扛起另一名几近奄奄一息的编修，面色坚毅地向前走去。</p>
“我说不用你扶！”路温还在挣扎。</p>
“不要你假好心！”又一声斥责。</p>
“你是聋子吗？”语调有些无奈。</p>
“你……你……”声音终是弱了下来，三人渐渐远去。</p>
走出午门，云卿刚要上轿，只听一声大吼，“丰侍郎！”</p>
她停住脚步，诧异地望去。</p>
“丰少初。”秋启明语调轻快，很是亲热。</p>
云卿拱手行礼，“少侯爷。”</p>
“少初何须多礼？”秋启明边说边要伸手捉她。</p>
云卿便不留痕迹地向后轻退，躲开了他的碰触。抬起头，正好攫住他眼中闪过的疑色。</p>
秋启明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开口道：“今日是我寿诞，还请丰侍郎赏脸一聚。”</p>
云卿瞟向远处，却见振国侯府华丽的车驾边停着数十顶轿子，探出头的不仅有那日的几名帛修院官员，更有诠政院左相麾下的几位干将，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弹冠相庆了吗？杀人后的寻欢，人性的堕落。</p>
想到这她浮起假笑，微微倾身，“云卿恭贺少侯爷寿辰，只是……”</p>
“只是你自视清高，不愿与华族共席？”秋启明霎时变脸，语带威胁，“丰侍郎，本少爷请你是给你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p>
他挥掌就要按住云卿的肩，忽地从身后冒出一只手挡住了秋启明的动作。</p>
“秋少侯。”凌翼然瞅了她一眼，漾起微笑，“少初年纪尚幼，若有得罪，还请少侯卖本侯一个面子，不要同他计较。”</p>
“本侯”二字咬得很重，凌翼然难得露出锋芒。</p>
秋启明看了看他，慢慢放下手臂，“难道丰侍郎是个姑娘家，就这么碰不得？”</p>
语调尖锐，让云卿不由一震。</p>
“是啊，当然碰不得。”凌翼然搂住她的腰，笑得暧昧。</p>
云卿僵直身子任由他做戏，凌翼然细白的手指划过她的颈侧，最终停留在假喉结上，“本侯舍不得他被别人碰。”</p>
“哦？”秋启明挑了挑眉，“朝中不少大人是同好啊，可是九殿下该知道，喜好是喜好，切不可太过张扬，否则对丰侍郎的前途可不好。”</p>
桃花目微垂，凌翼然眉梢带笑，极轻极轻地开口道：“少侯说得对。”</p>
“那？”秋启明示意道。</p>
“少初，”凌翼然媚眼瞟来，“去吧。”优美的眉似有似无地轻挑，他的唇瓣溢出淡笑。</p>
什么？感受着腰间的力道渐渐消失，云卿瞠目结舌地看着他。</p>
就这样把她卖了？！</p>
“记得早点儿回来。”凌翼然意有所指道，潇洒转身，带走她最后一丝希望。</p>
坐在轿中，感受着身下的颠簸，云卿如坐针毡。</p>
这分明是鸿门宴，听秋启明的口气，明显是已经怀疑自己的身份，可允之为何撒手不管呢？她坐立不安，敲了敲轿身，轻唤道：“阿律，阿律。”</p>
“大人。”随轿行走的言律掀开布帘一角，低声应道。</p>
“这是去哪儿？”这行路方向有些熟悉。</p>
“云上阁，秋启明在云上阁包了雅室做寿，我一路上看到不少达官显贵的车驾。”</p>
凶多吉少！云卿手脚冰凉，心头惴惴：要是在众人面前露馅，那只有拼死一搏了。</p>
“若不是大人不懂得收敛，又岂会有今日之祸？”轿外传来低声抱怨，“殿下说了，长痛不如短痛，不如将计就计，就在今夜把所有问题解决掉！”</p>
他说得倒是豪气万丈，哪里知道她是苦水难倾。元仲与洛大人今日值夜，自家哥哥又远在京畿大营练兵，唯一可以倚仗的某人又弃她于不顾。</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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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能解决当然最好，可是，她也要有那个本事啊！</p>
她正叹着，眼角却意外瞥见一抹湖色。</p>
咦？怎么那么像师兄？她停下脚步再看去，却已不见踪影。难道是她眼花？一定是紧张得眼花了，今日如何善了？</p>
“怎么？这姑娘，丰侍郎还看不上？”秋启明搂着艳妓，散着衣襟，眯眼向她看来。</p>
身侧的艳妓红唇微翘，仿若有说不尽的委屈，“大人……”</p>
云卿狠了狠心，道：“这姑娘虽美，却不是云卿的心头好。”</p>
“少初还真是郎心似铁啊，啧啧。这绿云可是阁里的上等姑娘，何曾被这般嫌弃？好狠的心啊。”狎妓的官员起哄道。</p>
秋启明笑得坏意，“来**不就是图个乐子，少初慢慢挑，云上阁佳丽众多，本少爷就不信，就没少初看得上眼的。”</p>
也就是说今夜她不干也得干，非要弄出个所以然来。</p>
云卿垂在案下的手紧握成拳，面上还堆着假笑，“劳少侯爷操心了。”</p>
酒到唇边，她眨眼想到，若承认自己有龙阳癖，是否就能躲过此劫？微挑眼眸，恰遇秋启明充满算计的眸子，当下便明白，那样只会弄巧成拙罢了，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她郁闷地**一口酒，任辛辣的滋味在齿间穿梭。</p>
“大人，姑娘来了。”云卿看去，一个身材纤细的龟公就跪在身侧，侧脸被整片紫红胎记覆着，略粗的眉毛不住颤动。忽地他偏过头，露齿一笑，惊得云卿喷酒而出。</p>
师姐？！</p>
小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抹了抹脸上的酒水和口水，眼中放出危险的光芒，“小的面容奇丑，惊到了大人，还请大人原谅。”</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