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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里大雪连天,家家都是过年急,郝大海奉着王妃的命在这小茶馆里坐上半天一天的,身后几个散坐的人,虽然是不一齐起来,却都是自己人。</p>
眼睛看着对面胡同的郝大海手里端着热茶,身上是一件不新不旧的衣服,装作是过年无处去的闲人,不得不来坐这样贪生意不休息的小茶馆。过年间一件不好处,就是大多的生意是要关门的,开门的要么是老字号百年老店,要么就是没生意图生意的人。</p>
外面雪中红红又绿绿一地炮纸,夹在雪中近看虽然不中看,远看却是有红有绿鲜艳多彩。郝大海浮想连翩。初跟着沈王妃的时候,还是校尉。这校尉是拿命换来的,胸口上至今还有伤痕,是消除不去。</p>
差一点儿命没有才换来一个校尉,小王爷们生下来最不济也是一个校尉,别的走父萌的人,初到军中是校尉的也有,父兄军功一定是丰厚,或是家中在战场上死了人。</p>
这样一想,郝大海心里就舒坦几分。现在咱家不是校尉,已然是从五品的将军,这个将军来的就郝大海及他家人来看,都是极容易的。在王府里办差事,人情诡谲的多,暗箭来于世情人事,中一下不过是内伤,却不象战场上那样一下子或许能丢命。郝大海回想起来,还是格外地感激沈王妃。</p>
他是个粗人,只会少许字,再学认的字就是跟着沈王妃以后,平日无事的时候跟着幕僚先生们学的,所以看不懂南平王夫妻之间的事情。只觉得王爷重身份,看不起我们这样先当流寇后当兵的人,就是入南平王军中,也是拉杆落草以后与南平王谈判,南平王来息事宁人不得不接受入军中。</p>
再来说沈王妃,和天底下所有的女眷一起具有心肠软的个性,而且惜老怜贫。就象家里集市上的富人家,老爷公子都是戥子上狠的人,去卖一年辛苦到头的粮食,都是亏上加亏的。独有时候家里老太太偶然起性在铺子里坐上半天,这戥子就放松不少,老太太再看着贫苦舍个粥米,他们会吃亏,老太太就会念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积德行善。</p>
这样的人在古代就是积德行善,在现代就叫做小白太圣母,就是现代人写古代小说写出这样角色来,也有人不少出来义正词严指责或者是痛心疾首谩骂,小白太圣母,独在古代算是正常。这不知道是现代人有问题,还是古代人有问题。</p>
由校尉而将军的郝大海只觉得自己运气好,全没有想到南平王故意压他下来给自己的小妻子用,至少身上一个阴影是落草为寇过,朱宣不得不防,而且也不能太提拔郝大海。至于跟着妙姐儿做事情,这孩子不是向来一个好名声,别人说她虚伪做作心里阴也好,至少她表面上总是和气。</p>
女人做事情有时候没道理也说不出来道理,当今执政的太后虽然说是四海算是此时升平,女人个性也是改不了,这是男女思绪个体上的差异,行为意识不是可以轻易就改变的。</p>
茶博士又送上茶来,看着这位主顾连上几天都来上个半天一天,不能不攀谈两句:“客官是外地人吧,在京里过年没亲戚,哎,这过年一个人独在外边儿可是不好过。”</p>
跟着沈王妃京中和封地上来去的郝大海还是他的一口乡音,听着茶博士这样猜测,郝大海自己心里好笑,嘴上却道:“好眼力看的不错,我是来京中做生意的,一年辛苦奔波,过年间还在路上赶,也赶不上回家去过年,不如就在京中歇息几天,也算是慰劳一下自己平时的辛苦。还好有你这店开门,不然哪里坐去?”</p>
两个人就此攀谈几句,郝大海眼睛不时盯着对面的小胡同口,这个陈旧的小胡同如同京里别的小胡同一样,青砖的墙脚边不是一棵老槐树,便是有一棵什么树,都是雪裹着的,在这胡同里,住的就是前朝前吏部尚书章严之老大人。</p>
这位深知自己不死分量有多重的章老大人入京,算是京中一个小小谈资。门生们不认老师,门生们不拜老师,京里官场上过年走亲戚都要说上几句大家笑一笑,闻祸而喜,说一说别人的不如意事笑一笑再事不关已的丢开,原本就是人的一个本性,大多数人这样做其实是无意的,只是做一个消息的流通罢了。</p>
南平王府不得不防这位住在这巷子里,动向经由众人口中,却可以上达帝听的失势老大人。鲜花烹油之势上,多一点杂质,或是油里多一滴水珠,那就不美的很。犹其是在南平王觉得自己也近老矣,不想再平添一丝儿不好处,这防范就更重要的不行。</p>
在房里大火盆旁的章严之此时一派自得状,火盆旁是一个大竹子摇椅,这是夏天睡来院中纳凉的。杨广明给祖父买来,铺上大厚棉垫子,里面衬上厚厚的棉絮,厚的都有些折叠不动,人睡下去感受不到一丝竹摇椅上的凉意。</p>
章老大人头上虽然不是皮帽貂皮帽,只是一顶大棉帽子却是暖和,手里一个小小茶壶,就是市场上淘来的,这是袁杰孝敬的一个紫砂的,捧在手里刚好是一个绝好的手炉,章老大人看似是颇为自得,其实却在想事情。</p>
“这刺客就是京中人,这是无疑。”南平王府的小王爷雪夜遇刺客,章老大人也在苦苦思索,是谁主使,又为者何来?</p>
一旁的杨广明唯唯,祖父不再为门生们生气,思路就渐清晰,年下闲来无事,除了三十晚上杨广明不得去皇陵呆上一夜,这两天是在家里,爷孙俩个人正在商议这件事情,京里屁大点的事情,有心人有心寻嫌隙,也能寻出来什么,章严之既回京中,人是老矣脑子还没有糊涂,既然愿意为孙子放弃前仇旧恨,当然理当为孙子日夜思虑,小人儿家见事不全也是有的。</p>
依杨广明来看,这就简单的多,也是一身厚棉衣的杨广明对祖父道:“异姓王遇刺,是年年都会有的事情,不是南平王,就是北平王,靖海王世子差一点儿被人下毒在茶里,就是今年新提拔上来的几位位尊大臣,也是有得罪人的。何况这些领兵的王爷们,不得罪人才不对。”</p>
章严之摇头,过一会儿再摇头对杨广明道:“刺客说近上百人,人数众多,不象流寇,也不是异邦人,动静儿弄的这样大,就是想让人知道有人要行刺南平王。”</p>
“刑部事后抓到两个活口,袁叔父也来说过,是一群穷疯了的人,给钱就办事情,从西北大老远儿到京里来,这是有预谋的。”杨广明只是觉得不值:“听听他们的供词,不过是些许银子就要卖命,西北那地方儿,唉,”</p>
杨广明轻轻叹上一口气,荒凉的地界儿走上百里也是没有人烟,偶然有一个小集镇,可能只有十几家就算是一个集镇,这在京里又算什么。看看眼前祖父在这里虽然不似以前玉堂富贵,有时候闷了,要出门看个热闹倒是方便易得,杨广明心里就这一件事情觉得自己做的不错,大丈夫能屈能伸,南平王一生官场之上,越挫越强,他一定也有屈的时候,我对他低低头儿,算不得什么。</p>
“这事情不是这样简单,”章老大人一点儿也不糊涂,对孙子道:“我们在西北住过,知道此许银子雇个人卖命倒是能雇来,家里缺衣少食,五两银子拉一个壮丁走都有,只是幕后这人组织这么多的人进京,一定有非常手段,一击不成,也必然会有退路,怎么会留下两个活口被刑部的人辑拿到案,这是事先留下来堵漏洞的。”</p>
房中一片静寂,章老大人淡淡一声叹息道:“听听那雇人的银子,象是我们砸砸锅卖卖铁也能出得起,你父亲又在西北,你在京中,听起来我们家最合适,又跟南平王有世仇,我又进京,颇是能筹划的一个人。”</p>
“祖父,”杨广明心里觉得是沉重的,真的是不想好,与南平王鱼死网破一拼,大家不好,拉不下他富贵来,也让他不好过,只是动不了他根本,让他这个封疆大员一场羞辱罢了。现在既然不打算这样做,杨广明深以祖父的话为然,可是接祖父来是为颐养天年,是以杨广明故意一笑:“我们哪里有这样精神,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p>
章严之也是笑上一下道:“是啊,两败俱伤没有好处。”章老大人在炭火暖和气儿中微闭上眼睛,如果不时时想想“两败俱伤”,拼得一身剐,能把皇帝拉下马,章老大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多想想以后孙子重振家业,比他南平王府还要强,子孙后代代代昌盛,这才叫解气。</p>
看着祖父眯上眼睛象是似睡不睡的样子,杨广明为祖父拉一拉身上盖的一床棉被,红花儿蓝底子的厚墩墩一床棉被,只是暖和。再用火箸添上炭,这才从房里走出来。</p>
外面是半下午,三间正房一间是祖父和姨娘住着,中间是堂屋也是章老大人的起坐间,另外一间正房是杨广明自己在住。</p>
还有两间厢房,一间住着母亲杨氏,一间是住着两个忠心耿耿,家业败落时从京里跟到西北,又从西北跟到京里的两个家人。厨房只是自己搭的一间,里面却是时有笑语声出来,是姨娘和母亲正在做过年的丸子。</p>
站在这小院里听着这时而传来的细碎笑语声,外面北风中不时传来京中常听到的叫卖声:“萝卜。。。。。。赛鸭梨,半空儿。。。。。。一个大子儿一大把。。。。。。”</p>
这是京中常有的叫卖声,年幼时的杨广明倒是听不到,围在锦衣深宅中,自来到京中后才听到,此时觉得温馨扬溢,脸上露出笑容来往外走。</p>
母亲杨氏也恰好从厨房里走出来,倚门对着儿子笑着道:“卖半空儿的,你去弄些来,晚上咱们无事坐着吃几个说说话倒是觉得香,”</p>
“儿子正要去弄些来给,祖父有时候也能吃上几个,”半空儿就是干瘪花生,不是饱满的,卖的就便宜,也许是瘦小反而精干,精华凝缩的原因,炒熟以后反而香,这是京里冬天穷人们的一点儿娱乐吃食,倒是极便宜。</p>
往外面去的杨广明看看院子里雪地,扫得极干净都堆在唯一那一株梅树下,又转身来对着母亲:“那山芋我堆在火盆旁边,一会儿母亲去看看好了,给祖父吃一个。”杨氏满面笑容答应着,看着儿子出门去买小吃食。</p>
败落的章家虽然看上去是衰败,这个年也是大家齐心合力过得其乐融融。可见人有失意与得意之时,选择怎么过还是看自己。</p>
院子里的风雪在入夜时稍停,房里如平时一样闲话,大家堆在一起吃上几块山芋,对着一堆半空儿干瘪花生,水灵灵的冬天萝卜也是脆甜,再说一段外面听来的俗话儿闲话,这就是章家晚上的自得其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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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时候这院子的雪地上,慢慢出现几个阴影,是直接用利刃撬开门进来,踏在虽然扫过犹有薄雪的石子甬道上往房里悄声移动。</p>
屋檐上趴着几个人在雪里,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们要做什么,郝大海看着这几个人走近正房的时候,突然喊上一声:“有贼。”这一声儿为不把差使办砸,却是练上好几天的京味儿京话。</p>
喊过这一声儿,先把院子里几个当贼的人吓上一跳,房里立即就有了动静。跟着进京的两个家人都是身体健壮,手里拿着门栓衣衫不整就出来和院子里几个贼打在一起。</p>
来的人多倒有四、五个,全然是不惧怕,还以为刚才那一嗓子是房里人发现的,此时要把差使办全,宰上一个明天一定报官,事情这就闹大。</p>
郝大海带着几个人也是蒙面从屋顶上跳下来,轻声道:“作贼的朋友,这院子里人不是你们动的起的,要活命的这就走吧。”</p>
一下子来两拨子黑衣蒙面的人,出来的两个家人倒是先糊涂了,只是手举着门栓愣上一下,房里已经有油灯烛火亮起来,在房中听得清楚的章严之咳上两声,隔窗道:“老夫这条命,不想有人保着。你们也太笨,老夫这命虽然苟延残喘,却还有些分量不是,嘿嘿,”章老大人冷笑一声:“今儿你们是动不了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