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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庚顺手端了熬好的药，进了他那小义父的屋子。</p>
沈十六屋里只点了一盏晦暗的小油灯，豆大的光晕，萤火似的。</p>
他正靠窗坐着，大半张脸沉在灯影下，只微许露出一点端倪来，大概是快歇下了，沈十六并未竖冠，披头散发，眼角与耳垂下各长着一颗朱砂小痣，像针扎的，屋里那仅有的一点灯光都被他收来盛在了那对小痣里，近乎灼眼。</p>
灯下看人，能比平常还要添三分颜色。</p>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怕看惯了，长庚的呼吸依然忍不住一滞，他飞快地眨了一下眼，像是要把那晃眼的朱砂痣眨出眼皮之外，清了清嗓子，抬高声音道：“十六，吃药了。”</p>
少年正在变声，跟这半聋说话有点吃力，好在这一回沈十六听见了，那催人尿下的埙声戛然而止。</p>
沈十六眯细了眼才看清站在门口的长庚：“没大没小的叫谁呢？”</p>
他其实也就比长庚年长个七八岁的光景，还没成家，大概对自己烂泥糊不上墙的本性有些认识，做好了娶不起媳妇孤苦伶仃的准备，好不容易撞上这么个不用他养活的便宜儿子，恨不能牢牢地傍上，没事总要将自己“爹”的身份拿出来强调一番。</p>
长庚没理他，小心翼翼地将药碗端到他面前：“趁热喝，不早了，喝完赶紧躺下。”</p>
沈十六把埙放在一边，接过药碗：“白眼狼，给我当儿子不好吗？白对你那么好了。”</p>
他喝药丝毫不为难，显然已经习惯了，一饮而尽，又接过长庚递给他的漱口水喝了两口，摆手不要了：“今天长阳关那边有集，带了个好玩的给你，过来。”</p>
说完，沈十六弯下腰，在书桌上乱七八糟地摸索起起来，他看不清，鼻尖都快蹭到桌子上了，长庚只好无奈道：“找什么？我来吧。”</p>
接着，他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我都这么大了，你没事老弄一堆逗小孩的东西给我干什么？”</p>
有那工夫还不如少捣点乱，让我有时间多学点有用的——后面这话在长庚心里转了一圈，临到嘴边时感觉有点伤人，便没说出来。</p>
沈十六作为一个四六不着的浪荡子，自己虚度光阴就算了，还总要拖长庚一起，不是叫他去赶集，就是拽他去骑马，有一次还不知从哪捡了一条“小狗崽”给他养——那回沈先生让他吓得脸都绿了，敢情这瞎子狼狗不分，抱回来的是一条小狼崽。</p>
徐百户常年不在家，又为人木讷，虽然对长庚很好，但并不常与继子交流，算起来，长庚十二三岁的这至关重要的两年，好像都是在沈十六这个不靠谱的义父身边度过的。</p>
从一个毛孩子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人，要有多大的定力才能保证自己不被沈十六带歪？</p>
长庚简直不堪回首。</p>
他天生不是跳脱爱玩的性子，凡事有自己的规划，执行起来也十分严苛，不喜欢别人打扰，时常被沈十六烦得十分恼火。</p>
但恼火通常并不持久，因为沈十六并不只在口头上占他便宜，是真拿他当儿子疼。</p>
有一年长庚生了一场大病，徐百户照例不在家，大夫都说凶险，也是小义父把他抱回家，昼夜不休地守了他三天。</p>
十六每次出门，无论多远多近，也无论干什么去，都必会给长庚带些小玩意小零嘴，长庚不爱小玩意，但不能不爱这份随时记挂着他的心。</p>
总之，长庚每天见着十六，肝火就会异常旺盛，但不见他，又时时牵挂。</p>
长庚有时候也会想，虽然沈十六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文不成武不就，但以后保不齐就有那上当的看上他模样好呢？</p>
小义父将来也总会娶妻生子，那么有了亲生的，还会挂念着他这个认来的吗？</p>
想起这码事，长庚心里就说不出的堵，他在十六桌上找到个一个方盒子，短暂地甩开一脑门胡思乱想，兴趣缺缺地拿给沈十六：“这个？”</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