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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云山很自然起身施礼, 仿佛早已知道他在那里：“天帝。”</p>
郑驳老仍坐在那儿, 目光在谭云山和天帝之间瞥了几个来回, 末了苦笑着摇摇头, 慢腾腾站起来, 施了个随意得不能再随意的礼, 也没有一声恭敬的“天帝”, 就很坦然地安静着，料定天帝不会计较似的。</p>
天帝还真没计较，相比苛求那些繁文缛节, 他更在意郑驳老的“说不着”。</p>
“坐吧，”他不动声色压下刚刚听到的那些带来的心中震荡，维持着沉静和缓的九天威严, “背后之人为何要忘渊水干, ”他看向郑驳老，“庚辰上仙与我说说。”</p>
语毕, 他便要从容落座, 不料竟被半路伸出的胳膊拦住。</p>
郑驳老这一拦毫无征兆, 若非天帝及时定住身形, 怕就要撞到他胳膊上了。</p>
这是大不敬, 可此时此刻，好像谁都不觉得这有什么。</p>
为了既灵, 谭云山可以朝着帝后劈仙雷；为了某个不知名的缘由，“那位仙人”可以让九天大乱, 忘渊水干——和这些相比, 拦一下天帝，简直微不足道了。</p>
真正让谭云山没想到的是郑驳老接下来的话。</p>
那位伸着胳膊拦天帝入座的庚辰上仙，对满面不解的天帝说：“还是别坐了，我那些粗浅的想法和长乐仙说不着，和天帝您……也说不着。”</p>
他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笑了下，满不在乎里，甚至带了丝顽劣的孩童稚气。</p>
天帝僵在那儿，眼里浮出不可置信，他不惊讶这位庚辰上仙的狂放与无礼，近百年来皆如此，他习惯了，可他万没想到的是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大家心照不宣得连层窗户纸都不剩，郑驳老竟还是不愿说缘由。</p>
“都是些瞎猜胡想，不值一提。”郑驳老收回胳膊，似从天帝的震惊中收获了极大满足，竟主动给了台阶，“天帝和长乐仙与其在庚辰宫里与我这个糟老头耗费光阴，不如再去别处多查查，说不定能找到背后恶徒布局行凶的证据呢。亦或者——”他笑呵呵地看着谭云山，“长乐仙也可以再帮‘那位上仙’想一个缘由，反正一百个故事都想了，不差这一个‘情有可原’。”</p>
他吃定了他们没证据，谭云山知道。</p>
可真正想脱罪的人会装无辜，会尽量把自己伪装得委屈无害，绝不会像郑驳老这样，从头到脚写着——对，好像就是我，但是你能奈我何？</p>
他没有被从阴影中揪出来的慌乱，却带着某种谭云山不能理解的……怒。这怒意藏在他眼眉胡须之下，藏在他带笑的皱纹里，支撑着他的放浪形骸，驱动着他的恣意挑衅。</p>
这怒，在天帝现身之前，还没有。</p>
谭云山不确定天帝有没有察觉，因为这位九天至尊在极短暂的情绪波动后，又恢复平静，只眼底沉下来，少了几分和缓，多了些许果决。</p>
“来人——”</p>
随着天帝一声唤，顷刻间，驻守岱舆的仙兵便浩荡而来。天帝留下其中几支，下旨守住庚辰宫，一步不许这位庚辰上仙外出，但其余供应照常。</p>
他没证据治郑驳老的罪，却也不能放任一个“最可疑者”继续在仙界自由行动，这与他信不信这位重臣无关，只与九天安危有关。</p>
领兵的上仙一听天旨，便明白这就是变相软禁，虽不知内情，但也毫不意外这位九天最一言难尽的上仙做出惹怒天帝的事，倒是天帝能容忍至今日才发怒，更让人称奇，且都这样了还没贬去那位“庚辰上仙”的司职，也是天帝大仁了。</p>
不消片刻，仙兵各自就位，将庚辰宫守得连飞鸟都出不去，天帝没再多言，拂袖而去。</p>
谭云山连忙跟上。他在郑驳老这里撬不来更多东西，只能从天帝那边下手了，直觉告诉他九天宝殿里还是能挖出东西的。</p>
不料刚一条腿迈出茶室，就听见背后忽然提高的声音：“为什么把头发剃了——”</p>
谭云山定住，少刻，收回脚，转过身来。</p>
郑驳老已经坐下了，端着凉透了的茶盏，品得像模像样，一派淡定从容。</p>
谭云山犯愁地摸摸脑袋，也不知道是在愁自己的利落清凉，还是愁对方的后知后觉：“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迟？”</p>
郑驳老闷声笑，手中的半盏茶随之轻荡：“你不还没走嘛，不迟。”</p>
谭云山耐心地等他笑完。</p>
许是太耐心了，倒让郑驳老等不及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把头发剃了？”</p>
谭云山不学对方吊胃口那套，直截了当给了缘由：“太丑。”</p>
郑驳老歪头打量他半晌，似在想象着他不剃头的模样，末了却轻轻一叹：“丑与不丑，她都看不见了。”</p>
谭云山心里被扎了一下，不疼，只是酸，然后慢慢的，那酸里又泛出极涩极苦。</p>
可他面色未动，目光定然，一字一句清朗明晰：“她会看见的。”</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