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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探入怀中的手,却突然顿住了。
这时,燕淮却不紧不慢地从身上取出半块青铜伏虎形令牌来。
这是在肃方帝手里的那半块。
纪鋆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眼睁睁看着他又从身上取出另外半块来,当着自己的面合二为一。
好一只虎!
纪鋆的手空着从怀中收了回来。
梁思齐的那半块,不知何时,也到了燕淮的手里。
“援兵将至。”他看着那半块自己错失了的虎符,咬着牙吐出四个字来。他爹靖王,还在宫外,那是最后一步棋。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还未见分晓。
然而燕淮却道:“众将士听令。”
兵戎之声骤然停顿。
燕淮举着虎符,微笑:“护太子有功者,天亮之后皆重重封赏;执迷不悟者,黎明之前皆当杀无赦。”
他说得平静,听到这话的人群却是沸腾了。
局势已是一面倒,识时务者为俊杰,这道理谁都懂。
只是眨眼工夫,厮杀中的人群已是黑压压跪了一地,齐声应下。
纪鋆沉默着,突然发问:“你料定我会杀了梁思齐,才当着我的面给了解药是不是?”
燕淮看着掌心里的那枚小丸,蓦地往地上一丢,一脚碾碎,而后走近纪鋆,轻描淡写道:“不,我没料到,我给的解药本就是假的。”言罢,他沉声吩咐下去,“擒了靖王世子!”
纪鋆束手被擒,却当着众人的面,长吁了一口气。
他生怕燕淮将自己猜得透透的,而自己却不曾看透他。
因而燕淮说交给梁思齐的解药是假的,他突然之间便安心了。
路过燕淮身侧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问道:“十一,你也想要那张椅子了吧?”在权力中心长大的他们,焉有不动心的?
燕淮定定看着他,颔首道:“是,我很享受大权在握的感觉。”
可享受,不代表他就一定要坐上那张椅子。
纪鋆却并没有听出他的话外音,只得了自己想听的话,心满意足地离去了。
片刻后,有人来报,靖王已领着人进了宫门。
燕淮面无表情地沉吟道:“派人去指一指路。”
人到齐了,好戏也就开锣了。
太子一行人到达时,白老爷子正跟一身华服大妆的皇贵妃对峙着。
肃方帝宾天了,皇贵妃却着了华裳,环佩叮当,大妆加身。
白老爷子迷糊了,连外头的人,都已被悄无声息地除去,换成了皇贵妃的人也丝毫不知。直至太子到达,听见内官尖细的嗓音,他才惊觉,事情不对劲!然而早在他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再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他蓦地放软了身姿,白胖圆脸上露出一个慈和的笑来,道:“囡囡,不要这样,有事咱们可以好好商量。”
皇贵妃在高座上摔下一只瓷杯来,哐当碎了一地。
她放声大笑:“父亲,您这会却又想起本宫是你的女儿了?”她霍然拂袖起身,站在台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您这回,走错了路了。”
白老爷子扑通跪倒,“娘娘,微臣知错了。”
看着这样的父亲,皇贵妃却愈发心如刀绞。为自己痛,也为他痛。
“母妃!”
皇贵妃闻声,立即抬头望去,只见太子脚步匆匆地冲自己跑了过来。
她厉声断喝:“站住!”
太子一怔,踟蹰着站住了脚步,“母妃?”
汪仁跟燕淮亦渐次鱼贯入内。
不多时,靖王也到了,独独不见纪鋆。
白老爷子跪在那回头一看,蓦地心冷如灰,愈发求起皇贵妃来。
太子是认得自己的外祖父的,见状略有些吃惊,犹豫着朝皇贵妃道:“母妃,这……”
皇贵妃听他开口,突然泪如雨下,低声喃喃:“傻孩子,你怎么心软成这幅模样……”她慢慢下了台矶,走至太子身前,道:“你且记住,永生不可再重用白家人!永生不许!”
“母妃,可白家……”太子大惊失色。
然而话未说完,已被皇贵妃打断。
她说:“你记住了吗?”
太子犹豫着。
皇贵妃拔高了音量:“记住了吗?”
太子仓皇点头,又见母亲面上满是泪痕,顿时悲从心来,红了眼眶,“母妃您怎么了?您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母妃只想着,该好好给你上一堂课了。”皇贵妃伸手抚了抚他的发顶,眼角闪着泪光轻笑起来。
太子错愕:“上课?”
皇贵妃颔首,看向汪仁跟燕淮,叹了一声,并不言语。
她墩身福了一福,而后蓦地松开了太子,一把冲边上的白玉石柱撞去。
太子尖叫着扑过去,却已来不及了。
皇贵妃倒在年幼的儿子怀里,呢喃着:“母妃活着能教你的……总、总不及这堂课……你且记得,是白、白家人逼死了母妃……”
太子放声大哭,悲怆无助。
他要当帝君了,却偏是个心软的,连区区一个白家都还要再三迟疑,怎能成大事。
她能护他一时,却不能护一世。有母亲在侧,他便有羽翼可躲,终不能飞速成长。
皇贵妃苍白的面上绽开一个笑:“切记,即便是最亲近的人,也不可尽信……”
太子连连点头,泪水扑簌簌落在她面上。
白老爷子依稀听到了这些话,心乱如麻,膝行至外孙跟前,嗫嚅着道:“殿下,娘娘太过悲伤,神志不清,您万不可胡乱听从啊。”
“白家人,永不得入仕!”太子哭喊着,伏下身去。
白老爷子浑身一震,呕出一口血来。
汪仁跟燕淮对视了一眼,饶是他们,也没料到皇贵妃会突然做出这般决绝的事来。
经此一事,太子今后,只怕会性情大变。
*****
这一天夜里,太子失去了父亲,也失去了母亲。
黎明时分,惠和公主重新入宫,望着东宫外凝结的斑斑血痕,望着奋力洗刷的宫人们,蓦地泪如雨下。
太子枯坐在皇贵妃的尸首旁,一动也不动。
纪桐樱轻手轻脚地靠近,唤了他一声。太子没抬头,哑着嗓子问:“皇姐,我会是个好皇帝吗?”
“会,一定会!”纪桐樱止不住眼泪。
太子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抹去眼角泪痕,“该小殓了。”
*****
国不可一日无君,尚不足十一岁的太子殿下很快就继承了皇位,称泰帝,改元昌平。
帝幼无助,故由靖王爷摄政。
纪鋆困于天牢,得知消息,良久回不过神来。
他们煞费苦心阻了他,最后却叫他爹摄政?
他想不明白。
汪仁一开始也想不明白。
拟定圣旨的那一日,汪仁便问过燕淮。燕淮却答,纪鋆野心不死,唯需靖王压制。他若想自己即位,就得先行弑父。他若真狠毒如斯,弑父夺位,那张椅子他也就坐不上了。
至于靖王摄政,岂不是白白送了天下给他?
自然不是的。
虎符原该一半留于帝王之手,一半交予大帅。
但而今,虎符皆在燕淮手中。兵权在握,加之先前一役,靖王府元气大伤,根本无暇再战。
纪鋆被捞出天牢的那一日,靖王亲自前往,只同纪鋆说了一句话,“你老子我还没死呢。”
纪鋆默然。
回过头,靖王见了燕淮。
他坐在那,狐疑发问:“若你想要皇位,如今虽名不正言不顺,却是信手之事,为何不要?”
燕淮看他两眼,道:“我媳妇不喜欢管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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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微怔,而后嘟囔,“我还没见过她……”
燕淮皱眉:“不必见。”
靖王懒洋洋往后一靠,问:“你真的不认祖归宗?”
“我爹,姓燕名景。”燕淮眉眼沉静,语气波澜不惊,“我姓燕,名淮。纵我身上流着你的血,可我始终却都是燕家人。”
数日前,成国公府出了一场大祸。
成国公燕霖那位由肃方帝指婚的夫人,因为口角之争害死了婆母,后被燕霖扬鞭抽打,遍体鳞伤之际用烛台刺死了燕霖。
一夕之间,巨变陡生。
从此燕家绝嗣。
燕景既养育了他一场,那他就继续当燕景的儿子,为他烧香祭拜,延续燕家血脉。
也不枉他幼时,燕景拿他当做亲子,悉心教养。养恩大于生恩,他不能忘恩负义。
靖王有些微失神,良久说不出话来。
临近暮色四合,燕淮回府,半道上遇见汪仁。
汪仁手里捧着两块模样稀奇古怪的石头,抓着他问:“像不像猴子?”
“像狗……”燕淮仔细看过,肯定地道。
汪仁“呸”了声,斜睨他一眼,突然问道:“一直忘了问,那天夜里你拿给梁思齐的解药真是假的?”
燕淮夺过一块石头,道:“仔细看看,倒也挺像您的。”
汪仁素来不是个好脾性,听到这样的话哪里还有不恼的道理,当即就冷笑起来,准备拣了两句回损他,等到到家还得先跟宋氏告状,再同阿蛮说道说道!然而话未出口,他忽然听到燕淮长长吐了一口气,低低道——
“解药是真的。”
他的确,料定了纪鋆会动手。
汪仁的火气,一下子便莫名全都消了。
他轻咳两声,又将石头抢了回来,道:“这么看长得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