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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在埋头记录，却没有人敢贸然点头认可。</p>
我接着说：“第二，现场勘查的情况。在这里，我要先回答所长之前的问题，为什么那么短暂的时间内，现场能留下那么一大片血迹呢？”</p>
几个侦查员抬起头看着我。我喝了口茶，微笑着说：“经过我们的尸体检验，死者的胸口中了一刀，这一刀直接从第四、五肋骨间隙进入胸腔，扎破了左心室。死者的死因是心脏破裂导致急性大失血死亡。这点很重要。心脏破裂主要有两种死因，第一是心脏损伤后，造成心搏骤停，随即死亡。第二种是心脏破裂了，心跳却没有立即停止，既然心跳还在继续，那么全身的血液归心后，会因为心脏的挤压而从破口内迅速涌出，这样，出血就非常之快了。这也造成了致命伤后行为能力的不同。有些人心脏中刀后马上倒下丧失意志，而有些人则在心脏破裂后可以奔跑几百米。现在我回答了所长的问题，为什么在短时间内现场留下那么多血，就是因为死者心脏破裂后，并没有立即死亡，而是在持续失血。”</p>
“可是你是怎么判断他是失血死亡，而不是心搏骤停？”小羽毛问。</p>
我说：“所以，我到达现场后，寻找的就是喷溅血迹。因为如果心搏骤停就不会有喷溅状血迹了，或者说喷溅状血迹会相对较少。而我们到达的现场，虽然高处没有发现明显的喷溅状血迹，但是在血泊周围地面上，我发现了很多喷溅状的血迹。这就提示，死者在中刀后立即倒下，此时心脏还在跳动，还在从破口处往外喷血。死者处于一种倒伏的姿势往外喷血，所以产生了大量的低位喷溅血。”</p>
“为什么只有低位喷溅血，而没有高位喷溅血？”小羽毛问，“他不可能是躺在那么狭小的空间里**吧？只要是站着捅的，应该会立即喷血啊，那么附近的家电、家具、门框什么的肯定会有喷溅血迹的黏附啊。”</p>
“问得好！”我说，“现场空间那么狭小，如果中刀，周围的物体肯定会沾染一部分喷溅血，即便倒地迅速，也不可能一点儿都没有。”</p>
“对呀！”陈诗羽扑闪着大眼睛。</p>
我笑了笑，说：“现场除了家电、家具、墙壁、门框以外，还有什么？”</p>
“还有丁一兰！”指导员说。</p>
“是的。”我说，“既然现场高位没有发现喷溅血，那么我分析这些应该存在的高位喷溅血应该是被丁一兰遮挡住了。如果丁一兰身上有喷溅血，那么从她身上喷溅血迹的位置，就可以推断出案发当时她和死者的相对位置。”</p>
“我怎么没想到！”陈诗羽说，“你让我拍照就是这个目的！”</p>
我点点头，说：“丁一兰的衣服是重要的物证，毕竟是女同志，我昨天也不方便让她脱下来。但是专案组还是要找几个女同志让丁一兰换掉衣服，把现在的这身，留存证据。”</p>
“那么，她身上的血迹说明了什么问题呢？”张局长问。</p>
我打开幻灯机，播放了几张丁一兰的照片，说：“虽然她穿着深色衣服，但是我们小羽毛的拍照水平还是一流的。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丁一兰两侧袖子有擦蹭血迹，这证实了她在事后抱了死者这一说。但是更有推断价值的喷溅血迹，则全部位于丁一兰的背后。这说明，死者中刀的时候，丁一兰是背对着他的。”</p>
“这个证据很重要。”张局长说。</p>
我说：“这只是第二条。现在我要说第三条，就是衣着检验。从邻居赶到现场后，就证实死者是穿着一件绿色T恤的，经过我们检验，这件绿色T恤胸前与创口相对应的位置，没有裂口！”</p>
“这难道不是说明死者是被人杀死后，又伪装穿衣的吗？”所长问。</p>
我摇摇头，说：“首先，根据现场的血迹形态，死者倒地后就没有被拖拽的痕迹，没有移动。其次，如果是死者死后穿衣，别忘了现场有那么大片血迹，血迹会留下痕迹，而且衣服所到之处都会沾有血迹。然而，我们看到的衣服只有前胸衣角处有血迹。”</p>
“说明刀子捅进胸口的时候，衣服是被掀起来，暴露出胸口的。”大宝说，“这一点我倒是没有想到。”</p>
我点点头，说：“人在冲动**的时候，有可能会掀起衣服再捅自己。我们**了很多**案件，都有明显的掀衣暴露自伤部位的动作。试想，如果要杀人的话，有必要掀起人家的衣服再捅吗？”</p>
“没必要。”指导员清晰地回答了我的反问。</p>
我接着说：“现在我要说第四点，也是法医判断是否自伤的关键点，就是刀伤的形成方向。我先来描述一下死者**的刀伤。这是一处单刃刺器形成的损伤，和我们在现场提取的水果刀完全吻合。刀伤位于第四、五肋骨间隙，胸骨和乳头之间，方向是外侧钝、内侧锐。创道的方向是基本水平略向下一点儿，刺入了胸腔。”</p>
我把桌上的一张纸拿过来，折成一把**的样子，比画着说：“如果是**，右手握刀，刀刃朝小鱼际方向，朝自己捅，很自然的动作就可以形成这样的创口。”</p>
说完，我又站了起来，拉起坐在旁边的林涛，说：“如果是别人捅，两种方式，第一种是虎口握刀，刀刃朝前，那么捅的位置一般是在腹部，如果是在**，创道的方向应该是‘上挑’而不是‘下压’。如果是握刀刃朝小鱼际方向，扎在人身上的创道方向是‘下压’，但是下压的角度会比较大，而不可能基本水平。死者的身高是175厘米，丁一兰的身高是160厘米，而死者中刀的位置是大约131厘米的高度。如果是丁一兰捅的，很难在这么低的高度上使刀刃保持与地面平行方向**死者胸腔，这是一种很别扭的动作。”</p>
“当然。”我和林涛同时坐下，我接着说，“如果死者是躺在地上，凶手是可以形成这个方向的创口的。但结合我刚才说的第三条，凶手不可能在刺伤死者的同时把后背暴露给死者，让喷溅血迹喷在后背上，而前胸一点儿没有。这是不可能完成的动作。更何况，一个娇小的女人怎么可能把一个彪形大汉按倒在地上一刀捅死呢？”</p>
“还有，现场没有明显的搏斗、倒地过程的痕迹，周围物品和环境也不允许有这个过程。另外，我补充一个第五点吧。”林涛说，“我们听取了丁一兰在第一时间到案后的叙述，可以说和我们现场重建的情况完全吻合，没有一点儿谎话。如果是杀人后伪装，自然会漏洞百出。综上所述，死者是**无疑。”</p>
“那他为什么要**呢？”一名小侦查员插嘴说。</p>
“这个问题不专业。”我扑哧一笑，说，“这是网络上很多人质疑我们判断案件性质的时候，问的问题。我只想说，别人的心思你不要去捉摸，因为根本捉摸不透。一个个体就有一个想法，有的时候你永远想不到别人**的动机。”</p>
“这里我要补充一下。”大宝显然已经振奋了精神，他说，“我们在尸检的时候，发现死者王峰的左侧前臂有很多平行排列的疤痕，这些疤痕外粗内细，可以判断是他以前**形成的。也就是说，这个死者有着明显的**史，根据调查，他是属于那种易于激动的人。一些鸡毛蒜皮都能闹个鸡犬不宁，这种疑似戴绿帽子的事情，吵得那么激烈，**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我觉得****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p>
会场陷入了宁静，大家都在消化我刚才的观点。</p>
张局长自嘲地笑笑，说：“其实啊，我倒是希望你们告诉我这是一起命案。凶手现成的，押在我们的办公室，手铐可以随时给她铐上，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如果这是一起**案件，我们的不予立案通知书一出，实在不知道死者家属会闹成什么样。”</p>
我说：“不管闹成什么样，法医，就是一个永远尊重事实的职业。”</p>
突然，一名女侦查员推门进来，说：“刚才，我们把王巧巧带到办公室，在她的幼儿园老师的监督下问了几个问题。”</p>
“她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张局长说，“她怎么说？”</p>
“她只重复一句话。”女侦查员说，“妈妈把爸爸杀死了。”</p>
全场一片哗然。</p>
张局长盯着我，说：“这，可不太好办了。”</p>
我也是吃了一惊，皱着眉头把整个案件经过在脑子里迅速捋了一遍。</p>
三分钟后，我恍然大悟，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所长说，事发后，王巧巧是交由她的爷爷奶奶照顾的，对吧。”</p>
所长点了点头。</p>
我说：“自己的儿子死了，无处泄愤，我觉得王巧巧的爷爷奶奶很有可能会教她这么说。”</p>
“可是，这没有依据啊。”</p>
我皱着眉头想了想，说：“如果真的是教孩子这么说的话，他们只会说，在警察面前就说妈妈把爸爸杀死了。我认为，可以采取一个办法，让孩子的老师单独和她对话，所有的民警回避，但是对话现场进行录像。”</p>
“你就这么坚信你的推断？”张局长问。</p>
我坚定地点点头。</p>
张局长说：“好！那我们就试一次。”</p>
等待。</p>
焦急地等待。</p>
二十分钟后，那名女侦查员重新进入了指挥部，微笑着把DV和投影仪连在了一起。</p>
画面上是一个女老师和孩子的背影。</p>
“真的是你妈妈把爸爸杀死了？”</p>
孩子沉默。</p>
“咱们在幼儿园是怎么说的呢？撒谎的孩子好不好啊？”</p>
孩子摇了摇头。</p>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p>
“是爸爸把自己杀死了。”孩子犹豫了三分钟，回答道。</p>
“那巧巧刚才在警察阿姨面前为什么要撒谎呢？”</p>
“是爷爷奶奶让巧巧这么说的。”王巧巧说，“爷爷奶奶说妈妈是个大坏蛋，是妈妈骗爸爸把自己杀死了，所以就是妈妈杀死爸爸的。”</p>
会场又是一片哗然。</p>
“这是一件好事啊。”我摆弄着钢笔。</p>
“好事？”张局长问，“何来好事？”</p>
“你们想，王峰的父母其实此刻内心已经很清楚王峰是**的。”我说，“他们只是为了出一口恶气，才会把脏水泼到丁一兰身上，对吧？”</p>
大家点了点头。</p>
“但是那些帮助王峰的父母来派出所‘讨公道’的群众呢？”我说，“王峰的父母肯定也会瞒着他们，骗他们说丁一兰杀死了王峰，才能够煽动大家伙儿来帮他们。”</p>
“所以，我们可以把王峰父母制造伪证的证据告诉大家。”张局长说，“他们自然不会再来闹事。”</p>
“是的。”我说，“我相信，绝大多数人的心里，还是有着公平和正义的。”</p>
我们离开专案指挥部的时候，经过了关押丁一兰的办公室。此时，专案会的大概经过和内容可能已经传到了丁一兰的耳朵里。她突然冲出了办公室，拦在我们面前，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她的哭声里，夹杂的不知是悲恸还是感激。</p>
“年轻人这一冲动，毁掉多少人的生活？”林涛坐在副驾驶，感慨地说，“我真想去告诉所有的小夫妻，有什么大不了的关过不去？凡事冷静，才是解决事情的关键。”</p>
“我倒是心疼那个孩子。”陈诗羽说，“她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这一生，那一幕，是不是永远都不能抹去了？”</p>
“总之，这个案子很成功，很漂亮。”大宝说，“要是梦涵的案子也能这么顺利多好？”</p>
我看了看大宝说：“他们说，法医的工作是‘为死者洗冤，让生者释然’，其实，我们也会为生者洗冤，因为我们追逐的目标，其实只有两个字，真相！”</p>
“别感慨了。”韩亮一边开车一边说，“看你们情绪低落，我一直没说。你们没发现我们的路线不是回龙番吗？”</p>
“没发现。”我朝窗外看了看，为了缓解大宝的悲伤，开玩笑地说，“你要带我们去哪儿？师傅你贵姓啊？”</p>
韩亮说：“刚才你们的会场屏蔽手机信号，师父的电话打我这儿来了。”</p>
“又出事了？”我叫道。</p>
“青乡市。”韩亮说，“一个精神病患者被杀，步兵2再现喽！”</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