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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越将隋州请到书房密谈,汪直与唐泛则留在偏厅。</p>
唐泛就问:“那出云子果真是龙虎山下来的?”</p>
汪直:“我怎知道?”</p>
唐泛:“……那你怎么还将他留下来,还听了这么多话?”</p>
汪直:“正是故意要将他留下来的,他听得越多越好。”</p>
唐泛恍然:“你早就怀疑他,所以故作试探?”</p>
汪直起身,背着手在厅中踱步:“不确定,因为在他出现之前,鞑靼人那边已经提前得知几回了,不过此人的确有些可疑,与其放任他在外头乱晃,还不如留在身边,就近监视!</p>
唐泛笑道:“没想到汪公来大同短短两年,竟也对疑兵之计运用自如了,佩服佩服!”</p>
汪直冷道:“那顶个球用!西厂还不一样被人连锅端了!我就知道尚铭那龟儿子一倒向万通那边,肯定是要借着万通的势力对我下手的!”</p>
西厂是汪直的心结,唐泛倒也没劝,只是转了话题:“先与我说一下情况罢,方才出云子在,我看你们有许多话都不方便细讲。”</p>
汪直道:“鞑靼细作的事情有些棘手,我怀疑我们当中有对方的人。”</p>
唐泛闻言不由坐直了身体:“怎么说?”</p>
偏厅里就坐着他们两个,别无旁人,汪直也不隐瞒:“其实自从年前调拨了一部分人前往太原那边驻守之后,大同的兵力就不算充足,布防时必然有重点与薄弱之分。”</p>
唐泛点点头,听得很仔细。</p>
汪直道:“但奇怪的是,这几回,鞑靼人似乎总能提前察觉,像上次,我们听说鞑靼人将从大同东边而来,便将位于朔州西面偏关的兵力调一部分过来防守,谁知那些鞑靼人就偏偏去打偏关,若说这其中没有蹊跷,那真是打死我也不相信!”</p>
他又向唐泛解释这里面的问题:“就算鞑靼人或白莲教在城中派了细作,那些细作也得提前得知消息,才能将消息传递出去,这中间是需要时间的,如果等到城中百姓也知道,再把消息传回鞑靼那边,根本来不及。这就说明我们这边肯定有人在给他们传递消息!”</p>
唐泛就问:“有哪些人能提前获知消息?”</p>
汪直:“我和王越身边的亲兵和心腹都知道,但他们不可能背叛我们,还有大同这边的高级将领,出战前他们是要接受任命和调遣的,所以也会知道。另外还有大同知府,不过自从发现消息走漏之后,我与王越就尽量缩小消息核心的那帮人,将大同知府也排除在外了。”</p>
他顿了顿:“除了他们之外,我还怀疑一个人。”</p>
唐泛挑眉:“郭镗?”</p>
汪直冷冷一笑:“不错,他是万党的人,没有理由跟我们一条心,很有可能为了扳倒我们,去跟白莲教合作!”</p>
唐泛微微皱眉:“若是如此,那就有些麻烦了,郭镗是大同巡抚,来此的职责便是辖制你与王越,如今又没有证据,如果贸然指责他的话,不单陛下会觉得你和王越在铲除异己,连万安他们也会群起而攻之。”</p>
汪直吁了口气,像是走累了,直接往椅子上一坐:“所以需要证据,让他们无可辩驳的铁证!这件事,我与王越都不能插手,否则不足以取信陛下,而且按照往年的习惯,再过差不多半个月,鞑靼人就又会过来打谷了,我们如今就要开始准备,如何预防消息再一次走漏,将那细作的源头揪出来,此事就托付给你了。”</p>
打谷本是中原百姓在收获季节的喜事,被他用在这里形容鞑靼人过来劫掠,却颇富讽刺意味。</p>
唐泛苦笑:“你可真瞧得起我,你们找了几个月都没能找出来的人,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p>
汪直道:“不难的话找你作甚?交给别人,我都不放心。”</p>
唐大人还想垂死挣扎一下:“干这种事情,锦衣卫比我在行,你应该亲自拜托广川才是。”</p>
汪直斜眼看他:“反正只要你接下了,他还能不帮你吗,找你比找他容易多了,我可没兴趣对着他那张死人脸说话!”</p>
唐泛无语:“人家可是刚帮了你个大忙啊,你这样过河拆桥,不大好罢?”</p>
汪直挥挥手:“这桩人情我会找机会报答的,但我就不爱与他说话,我们天生八字不合,话不投机半句多,我见了他就烦,想必他也如此,你就不必管了!调查细作的事情,你若有需要,都可以来找我,我若不在,就找丁容,我会交代他的。”</p>
唐泛沉吟片刻:“你们先前在城中抓出的那几拨细作,后来可从他身上搜出东西了?”</p>
汪直点头:“有,那些细作身上都带着信。”</p>
唐泛道:“我想看看。”</p>
汪直道:“在我府中,没带身上,回头拿给你。”</p>
唐泛又问:“那士兵失踪,又是怎么回事?”</p>
素来不可一世的汪公公难得叹了口气,他在京城时总觉得天不怕地不怕,等来到大同这边,经历不少风霜雨雪,世事磋磨,这才发现世上有许多人和事是不可控的。</p>
“那三拨人,都是追击鞑靼人的时候,在威宁海子附近失踪的。”</p>
唐泛发现了一个地名:“威宁海子?”</p>
汪直:“不错,海子一词来源于蒙语,当地人习惯将湖泊称为海子,威宁海子便是其中一个大湖,前元时称下水,当地人又称奄遏下水,威宁是汉人的叫法。”</p>
唐泛:“那地方有何特殊之处?”</p>
汪直:“后来我们问过大同当地人,据说那附近常年有雾,容易迷失方向,也有人曾在那里失踪,不过也仅止于天气不好的时候,而且百姓很少会无端端跑到那里去。”</p>
“在它北面的蛮汉山,倒是常出怪事。据后来回来的那几个人说,他们就是追到了湖泊北面的地方,忽然就遭遇漫天迷雾,前方忽然传来千军万**声势,又听见刀枪剑戟和马匹嘶鸣声,有些士兵冲进迷雾之后就发出惨叫,再也没有回来,剩下的那几个人想起先前的失踪传闻,觉得要先回来报信,撤退得及时,这才保住了一条命。”</p>
这种玄乎其玄的描述让唐泛大皱其眉:“难道就只剩下威宁海子那一条路了吗,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p>
汪直摇头:“威宁海子那地方,北有蛮汉山,南有马头山,它在两山之间的凹陷处,从长城出去前往威宁海子,中间只有一条路能畅通无阻。”</p>
“再说了,别说只有那条路,就算还有别的路,也不能轻易去走,你没来过草原,不知道草原虽然看上去平阔,可也是最容易迷失方向的,我们又与那些自小就在草原上驰骋的鞑靼人不同,沿着威宁海子走,是最不容易迷路的路线,以前没有那些迷雾和怪事发生的时候,明军还曾穿越威宁海子,将那些鞑靼人追得无路可逃。你还记得成化十六年那场大胜仗吗?”</p>
见唐泛点点头,汪直便略有得色:“当时鞑靼小王子仅以身免,连他们那位小王子的妻子都战死了,那场仗正是在威宁海子附近打的。这两年来我们与鞑靼人没少交战,每次路过岱海都平安无事,那地方忽然之间变得生人勿入,估摸其中没少白莲教在捣鬼!”</p>
唐泛:“可有试过抓一两个鞑靼人或白莲教徒来问问?”</p>
汪直:“有,但威逼利用,轮番上刑,全都问不出来,他们只是口口声声说有天神庇护,可见这些人应该是不知情的。我估摸着,就算是邪术,这些邪术也只有白莲教的高层才知晓内情,想要用来哄骗下边的人,自然不能令他们知道真相。”</p>
听罢来龙去脉,唐泛也觉得事情有些棘手了,想想刚才那位行事荒诞不经的出云子还热情邀请自己去修道,他便叹了口气:“那既然事情发生在岱海,你们弄个道士在总兵府驱邪又有何用?”</p>
汪直:“白莲教妖人弄些妖术来对付我们,我们自然也要换以颜色啊,出云子说那些鸡血可以辟邪,也可反噬白莲妖徒的咒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回头要不要也找出云子泼一点?”</p>
唐大人扶额:“不必了,多谢好意!”</p>
从汪直那里告辞,唐泛刚走出偏厅,便瞧见隋州负手站在花园里的背影。</p>
园中蝶舞翩翩,倒是一派好春色。</p>
等唐泛走近,对方头也不回:“谈完了?”</p>
从语气来听,隋州很明显知道往自己身后走来的是谁。</p>
唐泛不由惊奇:“你怎知道是我?”</p>
隋州这才回首:“我认得你的脚步声。”</p>
高手就是非同凡响,唐泛对此早已麻木。</p>
“王总兵呢?”</p>
“军营那边有事,把他叫走了。”</p>
两人一边往外走,唐泛一边问:“他找你何事?”</p>
隋州道:“询问京城最近的动向,托我在陛下面前多为他美言几句,又送了我一叠银票。”</p>
唐泛忍不住笑:“面额多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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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州看了他一眼:“十张,每张一百两。”</p>
唐泛叹道:“果然大手笔!”</p>
外头早有轿子在等候,庞齐与丁容等人也在外面,见两人出来,丁容忙上前道:“二位大人,汪公命小的将二位送往城中官驿下榻,那里前段时间刚修缮过,地方不比总兵府差,汪公说如今无法留二位在他那里住,请大人见谅。”</p>
汪直和王越当然不敢留唐泛他们住下,因为边上还有个郭镗在虎视眈眈呢,要是唐泛他们住在总兵府或镇守太监府,回头郭镗就能给他们扣一个互相勾结的罪名了。</p>
唐泛颔首:“无妨,你带路罢。”</p>
丁容应了一声,请唐泛等人各自上轿,便与轿夫交代了地点,将他们送到官驿。</p>
官驿离总兵府其实并不远,也如丁容所说一般,里头修缮一新,比上好的客栈装潢也不遑多让了,甚至还有宽敞的澡池子,当然,这只提供给唐泛和隋州这种等级的官员沐浴,庞齐他们还不够资格。</p>
唐泛前脚刚到,后脚汪直那边的人就到了,还带了几封书信,正是之前他跟汪直提过的,那几封从细作身上搜出来的信件。</p>
他也顾不上洗漱更衣,拿过信件就拆开来看。</p>
书信上写的都是大同城内的情报,譬如粮仓在何处,明军布防动向,某某日从哪个城门出去等等。</p>
其中还有一封说到明军的兵力在偏关县有异动,恐怕不日将要调走云云。</p>
汪直他们虽然及时搜出这些信件,但后来证明,消息仍旧不胫而走,鞑靼人提前获知消息,所以不仅及时绕过明军防守,而且专挑兵力薄弱的地方下手,使得明军疲于奔命。</p>
事后汪直他们审问这些携带信件的人,却都问不出什么,因为带信出城的人甚至根本就不认识字,只不过是拿了银两帮忙送信的。</p>
唐泛望向隋州:“你怎么看?”</p>
隋州想了想:“他们兴许另有隐蔽方法传递消息,这些信,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故意弄出来的动静。”</p>
唐泛点点头,隋州的看法与他不谋而合。</p>
“汪直说,郭镗的嫌疑最大。”</p>
隋州道:“不无可能。”</p>
他的言语虽少,却很谨慎,在真相未明之前,从不妄下结论。</p>
唐泛也早就习惯他这种风格,闻言就道:“郭镗不是常人,巡抚府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让我们进去搜查,所以麻烦你让严礼他们这段时间对巡抚府多留意一下,若有什么动静及时来报。”</p>
隋州言简意赅:“好。”</p>
唐泛伸了个懒腰:“看来这大同城,真如浑水一般,连下头游的什么鱼都看不清楚。”</p>
隋州:“你就打算这么看着?”</p>
唐泛:“目前来说,只能如此。”</p>
隋州挑挑眉,他对这人何其了解,就不信对方当真准备袖手旁观。</p>
见他分明不信的模样,唐泛诡秘一笑:“其实我只是给汪直出了个主意。”</p>
第二天,唐泛与隋州上门拜访了大同巡抚郭镗。</p>
后者也热情接待了他们,大家寒暄一通,说了一大堆扯皮且毫无营养的话,郭镗陪着他们干坐了一个上午,再三留饭,唐泛二人也再三推辞,这才起身告辞。</p>
郭镗亲自将他们送到门口,只觉得腰酸背痛,口干舌燥。</p>
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官场最常见的便是这样应酬来应酬去的场面,唐泛他们刚到大同,于情于理肯定要过来拜会郭镗,郭镗也不能不接见他们。</p>
但双方分明又不是同一阵营的人,除了客气寒暄,也别无话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