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弃妃十五-十七 (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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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飘起了细细的雪花。</p>
这将是今冬的最后一场雪。</p>
帝都深宫从没这么安静过, 就像所有人都沉睡了，又像这里的人都走了，留下的不过是一座空城。</p>
自从杨昭下令，凡是想离宫自保的, 从宫妃以下，包括各宫的太监、宫女在内，都可以自行离开, 宫里便成了这空空荡荡的样子，再无往日的锦绣繁华。</p>
朝华宫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p>
珠儿整天以泪洗面，不是在哭，就是在酝酿眼泪的过程中：“娘娘，我苦命的娘娘哇！早知今日, 当初就该揭露姓岳的**的恶行，趁他还未出征前处死他，也就不会有这一场劫难了……为何咱们这么苦命呐？等西凉蛮夷攻进来，必定血洗宫廷内院，只要见到活的女的，一定先奸后杀，杀完再奸——与其如此，我、我不如投井保全清白！”</p>
阿嫣正在对镜贴花黄，闻言嫌恶地皱了下眉。</p>
“那死的可难看了——尸体都泡肿了，叫人发现了还好, 没发现, 那不在水里腐烂下去了么？死了还要被些肮脏小虫子啃咬。你怎的这么不上道呢？你一头撞死在这墙上, 也不过脑浆横流，总比浮肿好看。”</p>
珠儿听得无比心塞，扑到阿嫣脚下：“娘娘，您怎的还有心思梳妆？咱们上回可是亲眼见过那、那狗贼杀人不眨眼，浑身是血的模样……”</p>
“唔。”阿嫣回想了下，点头：“还好，也不丑啊。”</p>
于是，珠儿更加抑郁，嚎啕大哭起来。</p>
阿嫣叹道：“脚长在你身上，你想走就走，我又不留你。只是话说在前头，如今西凉大军兵临城下，路上逃难的人多，什么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你这么一个如花似月的大姑娘，只身逃命，没准真得叫人先奸后杀，杀完再奸。”</p>
珠儿吓得脸色惨白。</p>
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扯着沙哑的嗓子嚎：“我苦命的娘娘哇，苍天无眼啊——！”</p>
皇宫空了一大半，阿嫣的小日子还是一样过。</p>
当然，偶尔也是寂寞的。</p>
嫔妃们走光了，早上没人来请安，也就听不见那些十分顺耳的阿谀奉承，难免有些怀念。</p>
阿嫣想，没关系。</p>
江山轮流坐，今天姓杨，明天姓岳。</p>
但后宫总是一般热闹的。</p>
到时吹吹枕边风，混个贵妃的头衔，也不难，以后还会有许多漂亮的小姑娘，众星捧月般哄着她，夸她美颜盛世——啊，多么美好的生活。</p>
今天这场雪，从昨晚上就开始下了。</p>
等到朝华宫外积了一层薄雪的时候，阿嫣隐约能听到刀剑冲杀声，冷冰冰的，光是听着就令人心惊胆战。</p>
珠儿哭不出来了，憔悴的小脸蛋写满了恐惧，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嘴里念念有词，不知在祈祷什么。</p>
敌军已经攻下了城门。</p>
不到午时，杨昭来了。</p>
他身穿上朝时的贵重龙袍，头戴帝王冠冕，珠帘后的一双黑眸极为坚定，脸色稍显苍白，但是平静如旧。</p>
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场血腥的杀戮，不是残暴的西凉军，而是年节隆重的仪式。</p>
阿嫣看见他的打扮，眼眸微亮，似乎很感兴趣：“对，就该穿的这么正式。”</p>
说罢，兀自进去换了封贵妃时的礼服。</p>
杨昭看了，微微笑了一下，对身后的刘公公说了几句话。</p>
刘公公退下了，过了会儿回来，呈上一个托盘。</p>
里面装着价值连城的凤冠霞帔。</p>
这套历时许久，由宫廷绣娘日夜赶出来的华服，正是当年大婚时，陈嫣穿的那一件。</p>
阿嫣很喜欢，进去换上了。</p>
“来，披件大衣，别着凉。”</p>
杨昭脱下身上的裘皮大氅，披到阿嫣身上，又握住妻子的手，柔声道：“我记得，那一年下了很大的雪，我没坐轿子，从宫里骑马回王府，远远的就看见你站在门口——你穿着件大红的衣裳，撑着一把伞，呵出的气白茫茫的，冻得厉害。”</p>
他一边说，一边带着阿嫣往屋外走。</p>
天色灰暗，白雪茫茫，静谧又温柔。</p>
“那时，我心里想，我要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p>
杨昭叹了口气，抬头仰望天空，微凉的雪片落在他发上、肩上，无声无息。</p>
他终于卸下了囚禁他一辈子的帝王重担，侧眸看着阿嫣，就像一个普通的丈夫，看着他深爱的妻子：“有时候，我宁愿从未坐上龙椅，从未当过皇帝。这些天夜里，我总在回忆往事，与你在王府的时候，比起在这九重深宫中，成天与人勾心斗角……呵，当真快活多了。”</p>
刘公公和珠儿隔着一小段路，跟在他们身后，听见这话，都忍不住默默垂泪。</p>
阿嫣淡淡道：“时间不可逆流，过去的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说的再多也无法改变结局。”</p>
杨昭勾起唇角，笑意带着几分沧桑，几分自嘲：“是。一步错，步步错，一念之差，天上人间。可阿嫣，我后悔了。”</p>
阿嫣侧过头，看着他。</p>
杨昭微微一笑，认真地看着女人的眼睛。</p>
那双黑白分明的，干净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他的容颜。</p>
苍白，疲惫，沧桑。</p>
“如果回到过去，如果再活一次，我绝不负你。这皇位，这天下，我不争了……其实，又有什么好争的呢？”他负手而立，长叹一声：“千古帝王梦，善始善终的又有几人？可笑人总是看透的太晚。”</p>
“我想带你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过着民间夫妻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们会有两个可爱的孩子，你会是最好的母亲。”</p>
阿嫣说：“你给了我很多。”</p>
杨昭摇头：“不。”他转过身，疲倦地低头，额头抵着阿嫣，哑声道：“太少了……我带给你一身伤病，我让你心碎神伤，到了最后，还要你陪我一起死。阿嫣，这一生，我负你太多，来不及还了。”</p>
阿嫣却笑：“你会还清的。”</p>
杨昭苦笑：“傻……”</p>
他抬起手，捧起女人冰凉的双颊，轻轻道：“下辈子吧，今生欠下的债，来世，我加倍还给你。”</p>
飘落的雪花中，他双手环住妻子，心里有种尘埃落定的释然。</p>
大雪落满身，也算是白头。</p>
“等一下，西凉军进来……”杨昭的双唇贴在阿嫣耳边，低声道：“我会请岳凌霄放过你，若是他肯，你便好好的过完这一生。”</p>
阿嫣断然拒绝：“不，我喜欢宫里，才不走。”</p>
杨昭又笑了：“阿嫣……乖，不要任性。如果上天可以成全我的一个愿望，我不盼着岳凌霄能放我一条生路，我只想你活着。我拖累了你一辈子，不能再让你陪我过阶下囚的屈辱日子。”</p>
阿嫣只是摇头，为了好感度着想，没再开口。</p>
于是，杨昭看见的，便是妻子抬起似有千言万语的明眸，欲言又止地看着他。</p>
他内心柔软，轻轻拍着阿嫣的背脊：“你的心意，我明白。”</p>
阿嫣笑了笑，语气淡淡：“你总是什么都明白。”</p>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他们谁都没再开口，静静地靠在一起，彼此依偎，相互取暖，看着眼前苍茫的雪色天光，直到夕阳西下，残阳照亮半边天空。</p>
雪停了。</p>
刀剑相击的声音越来越大。</p>
阿嫣甚至可以分辨几句大吼出来的西凉话。</p>
杨昭握紧了她的手：“……怕吗？”</p>
阿嫣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p>
杨昭低声道：“生死我都陪着你。”</p>
阿嫣看了看他，靠在他肩膀上：“好啊。”</p>
不久，东边一座宫殿着了火，和天边鲜艳刺目的晚霞连成一片。</p>
整个世界陷入浓郁的血色。</p>
刘公公吓得腿一软，跪在了地上。</p>
珠儿也在瑟瑟发抖，手里的佛珠掉到了地上，浑然不觉。</p>
“这里！这里有人！”</p>
“抓个舌头来——说，这是什么地方！”</p>
“大人饶命，饶命啊……”</p>
“不说就杀了你！”</p>
“这是……这是陈贵妃的朝华宫。”</p>
不知道哪个胆小的內侍一受恐吓，全招了。</p>
然后，阿嫣看见了那个男人。</p>
铁甲戎装，浑身是血。</p>
连月来行军苦战，他无暇顾及容貌，下巴长出了淡青色的胡茬，头发有几缕贴在脸上，不知是被汗水或血粘上的，自左眼以下，有一道还在渗血的伤痕，血珠溅了一脸。</p>
岳凌霄提着滴血的长剑，从身后的尸山血海中走来，带着一身血光与杀戮。</p>
“皇帝就在那里——”</p>
有人喊了一声。</p>
岳凌霄抬起一只手，冷冷道：“全都退下。”</p>
众兵将迟疑。</p>
他声音冷了下来：“退下！”</p>
朝华宫偌大的内院，只剩下他们几人。</p>
珠儿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p>
刘公公双腿都在打颤，抱头掩面缩在一边。</p>
岳凌霄眯起眼，看着一动不动靠在皇帝身边的女人，方才一番冲杀下来，都没这一刻热血沸腾。</p>
都是气的。</p>
他咬紧牙关，怒道：“陈嫣，还不过来？”</p>
杨昭扶起妻子，面对岳凌霄，平静道：“岳将军，朕不曾亏待过你。”</p>
岳凌霄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阿嫣，冷笑一声：“你抢了我的女人，却叫我替你卖命？作你的春秋大梦！”</p>
杨昭一愣：“朕何时——”</p>
岳凌霄暴躁的打断：“陈嫣，我再说一遍，你过不过来？”</p>
阿嫣看着他，话却不是对他说的：“……满了吗？”</p>
怀里的古董镜用只有宿主能听到的声音，答道：“满了。”</p>
阿嫣满意地笑了起来，长长松了口气。</p>
再次看向杨昭，便带了轻松的笑意：“陛下，他指的是我——当初你命我回家等死，我不小心睡了他一次……”</p>
岳凌霄冷声道：“陈嫣，我——”</p>
“好，好。”阿嫣看了他一眼，改口：“我故意睡了他一次，就是故意的。也许我的技术太好，他突然就缠上我了，我想回宫，他不肯，又把我关了起来，就是马车遭劫后的几天。再后来，我逃了回来，他气到神志不清，心里没准以为是你抢了他的女人，给他扣下一顶绿帽子。”</p>
她笑了一声，抬起头：“讲道理，这是他不对，我怎么算都是陛下的女人，要生气，也该是陛下生气。”</p>
“陈嫣！”</p>
岳凌霄忍无可忍，几步过来，染着斑斑血迹的粗糙大手，猛地把女人扯到身后，回身拔剑出鞘。</p>
阿嫣却嫌他人高马大，挡住视线，又从他后面绕了出来，皱眉道：“再给我一刻钟。这是我的舞台，你别挡路，别抢我的风头。”</p>
岳凌霄气煞。</p>
阿嫣压根不看他比阎罗王更臭的脸色，依旧正视从疑惑、震惊、不信，转为痛苦和自嘲的皇帝：“陛下，我喜欢这座皇宫，因为有数不尽的胭脂水粉、华服锦衣随我挑剔，至于金銮殿上坐着的男人，姓杨还是姓岳，我真的不在乎。”</p>
杨昭颤抖的唇动了动，没能发出声音。</p>
他看着神色坦然的妻子，这个片刻前还同他温存，立下生同衾死同穴誓言的女人，此刻却说出这么无情的话。</p>
不可能……他的阿嫣绝不会是这样的。</p>
杨昭定了定神，垂死挣扎：“你受了他的胁迫……”</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