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丽人三-五 (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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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妈对各种各样的消息如数家珍, 大到远方的家国天下事，小到巷子里谁家姑娘行为不检点，全都一清二楚，经常一边缝衣服、纳鞋垫, 一边跟阿嫣谈起，就这么消磨了一天又一天。</p>
阿嫣的话很少，只是听, 偶尔问两句。</p>
这位张小姐从小就是木讷的性子，不善言辞，何妈早习惯了，起初没觉得古怪，渐渐的, 却忍不住忧心。</p>
阿嫣总叫她出去买东西。</p>
全是各类脂粉，香水，衣服。</p>
后来，阿嫣嫌弃何**眼光不好，买回来的物件不衬心意，便自己出去逛街，到傍晚才回来，每次都满载而归，坐一辆黄包车回来，后头还跟一两辆装货品的, 大把的钱花出去, 挥金如土不眨眼。</p>
更多的时候, 阿嫣独自呆在房里，不让人进去，不知一个人神神秘秘的干什么。</p>
何妈实在放心不下，趁着有空，偷偷回了一趟张家。</p>
不久，张浦带着妻子卫敏芝一道来了。</p>
阿嫣刚搬来头几天，兄嫂来过一次，劝说她回去住，家里人多总有个照应，被她一句‘人多是非多’一口回绝。</p>
张浦见妹妹态度坚决，没有转圜余地，便想由着她自己冷静一段时间，再从长计议，只是何妈突然过来汇报阿嫣的近况，他实在放心不下，只能亲自走这一趟。</p>
其实，张浦也好，卫敏芝也好，甚至何妈……多少都清楚，短时间内，阿嫣为何性情大变，举止诡异。</p>
三个字，足以解释一切。</p>
——唐子明。</p>
他视阿嫣为糟粕，可阿嫣的人生，自从出嫁后，便是围着他打转的。</p>
失去了他，等同于失去活着的意义。</p>
车里，张浦思索再三，对妻子道：“现在说这个，可能早了点，但周围若有合适的人选，你留个心眼……阿嫣的性子，我最是清楚，爸妈在时，便教她以夫为天、三从四德的道理，如今出了这等事，咱们怎么安慰也治不了根本，只能以后另外找了人，她才好安定。”</p>
“我心里有数。”</p>
卫敏芝说了一句，想起唯唯诺诺的小姑子，依旧愤愤难平：“说到底，就是姓唐的没良心！阿嫣哪儿亏欠他们唐家了？他留洋，阿嫣替他照顾父母，老两口去了，阿嫣操持丧事，就连他那弟弟，都是阿嫣带大的。他来这一手，可不是把人往死里逼吗？”</p>
张浦皱起眉，不悦道：“妇人之见！子明的才华和学识，绝非你我等凡夫俗子所能理解，他的出现，是文坛之幸，时代之幸。阿嫣跟不上他的脚步，本不是他的错，你怎能责怪他？”</p>
卫敏芝受他一顿责骂，讪讪地低下头。</p>
唐子明有着惊世之才，张浦一向对他十分推崇。</p>
卫敏芝暗想，撇开血缘亲情，丈夫对唐子明选择毅然离婚的勇气，可能是支持并且赞赏的。</p>
汽车开到青桐巷，停在36号门口。</p>
何妈一早听见动静，在外候着，领他们进去。</p>
“小姐昨天又出去了，带着子睿少爷一同去的，听说在南街的百货公司，买了几件贵的吓死人的新款旗袍……真跟中邪了似的，今天洋行的人来了，这会还没走呢，带东西来给小姐瞧的。”</p>
说着，已经到了客厅。</p>
一名身着米色西装的绅士，正热情的向穿戴雍容的女子推荐：“这件水貂皮大衣，太太们可喜欢了。这边，这件狐皮坎肩——”</p>
女子忽的变了脸色，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不高兴，嗔道：“缺不缺德啦？同类轻易不相残，你还叫我披在身上到处乱晃……再说了，这是兽龄尚浅的公狐狸皮，一股子洗不干净的腥臊味，熏死人了，赶紧拿开。”</p>
前来推销的绅士一头雾水。</p>
何妈长叹一声，看向张浦夫妇：“你们看到了，小姐时常胡言乱语，我偷偷问过方医生，他说，只怕小姐悲痛过度，偶尔神智失常，如果不细心调理，以后这好好的人可就废了！”</p>
卫敏芝心里一酸，走过去，拉住小姑子纤细的胳膊：“阿嫣，跟我们回去吧，你一个人流落在外，叫我和你哥怎么放心的下！”</p>
女子抬起头。</p>
卫敏芝一愣。</p>
这张脸……当然是阿嫣的脸，可比起上次相见，却变了很多，猛一看见，竟觉得判若两人。</p>
阿嫣的肌肤细腻雪白，色泽莹润如上等的珍珠，神色间不见半点憔悴，反而灵动娇俏，两弯黛眉，唇若丹朱，笼着烟雾的水眸轻轻流转间，媚态横生，引的人移不开眼。</p>
真的，很美。</p>
阿嫣看了看嫂嫂，又瞧了眼兄长，微微笑了下，先叫何妈带那位陌生的绅士到旁边休息，才开口：“当初我在唐家，给人当妈又当佣人，也不见哥哥担心，如今我一个人逍遥自在，又有什么不好？”</p>
张浦斥道：“你说的什么话！我想带你回去，难道不是为了你好？你已经被夫家休弃，一个妇道人家孤身在外——”</p>
阿嫣轻哼了声，抱着双手，悠闲道：“我和唐子明是签字协议离婚的，双方对等的关系。你呀，整一个旧社会的老古董，思想太古板，眼界又低，在外头可别乱说话，惹人发笑。”</p>
张浦气煞：“你——”</p>
卫敏芝忙打圆场：“好了，你先去喝杯茶，我跟妹妹谈谈。”</p>
张浦站在原地，瞪着阿嫣好久，才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而去。</p>
卫敏芝拉住阿嫣一起坐下，摇了摇头：“阿嫣，你大哥嘴上强硬，心里是在乎你的，他是真的关心你。”</p>
阿嫣没说话。</p>
卫敏芝的语气又软了几分：“傻姑娘，对着自家人，有什么好逞强的？你想哭，对着我哭一场吧，哭出来就舒服了。”</p>
阿嫣笑了笑：“不想哭。”停顿了下，又道：“嫂嫂，你不用多说，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这里住着挺好……虽然也住不久。”</p>
卫敏芝理解成，她还想在这里住几天，等唐子明离婚造成的影响过去了，大家都淡忘了，再回张家。</p>
“这样也好。”</p>
可目光扫到沙发上的一件件时髦衣服，不禁担忧道：“只是，你整天一个人呆着，总会闷得慌。我倒是想来陪你，可你的小侄子……唉，我脱不开身。”沉思片刻，忽然道：“下月初，法租界的沈二爷开舞会，你随我一起去散心，到时那里人多，不会有人刻意关注我们的。”</p>
还有一句话，卫敏芝没说。</p>
唐子明和乔秋露轰轰烈烈的恋情，莫名作了冤大头的，除了下堂妇阿嫣，还有那位自愿解除婚约，有情有义的沈二爷。</p>
他举办的舞会，唐子明不会在。</p>
阿嫣想起何妈说过的话，慢慢问道：“百乐门的沈景年？”</p>
卫敏芝笑道：“沈先生名下的生意多的去了，对，百乐门他是大老板。”</p>
阿嫣微微一笑，说道：“那真是不得不去了。”</p>
后来，张浦和卫敏芝走了，阿嫣打发了卖衣服的商人，品着何妈泡的茶，任由何妈在旁边碎碎念，神思早飘到九霄云外去了。</p>
好像是有点闷。</p>
在两个现代世界，有可爱的粉丝团和后援会。</p>
在古代，有能说会道的妃嫔和专业拍马屁的宫女太监天团。</p>
到了这里……</p>
阿嫣看了一眼叨叨不休的何妈，抿起唇。</p>
又看看坐在窗边，执笔写功课的唐子睿，更是不满。</p>
“……小姐，你现在手里头有钱，但也不能把钱当纸花，你说是不是？坐吃山空总有挨饿的一天——”</p>
阿嫣回过神，听了两句，打断：“你说的对，生而为人，应该有点梦想。”</p>
何妈叹气，语重心长道：“我是说，你得攒着嫁妆和钱，以后你还得再嫁，必须为后半辈子作好打算。”</p>
阿嫣笑了一声。</p>
忽然，窗边沉默的孩子抬起头，难得插嘴说句话：“为什么必须改嫁？用不了几年，我长大了，我养你。”</p>
何妈笑了起来：“哎唷，我们子睿少爷有志气，小小年纪知道疼人呢，比你那没良心的哥哥好多了！”</p>
唐子睿捏紧手里的笔，扬声道：“我是认真的！”</p>
阿嫣看着他。</p>
原主刚嫁进唐家，这孩子才五、六岁，现在已经十岁出头了，只是看着瘦小，再过几年，到了长身高的时候，便是个小小少年。</p>
阿嫣说：“不嫁人，也不要你养——你又养不起。”</p>
唐子睿抿紧嘴唇，眼底似有怒火。</p>
阿嫣不理他，对何妈说：“过几天，他不闹了，你抽空把人送回唐家。”</p>
何妈一愣，犹豫道：“可是……”</p>
阿嫣正色道：“我有伟大的梦想需要实现，抽不出手带小孩，就这么说定了。”</p>
话音刚落，唐子睿倏地站起来，带翻了一张椅子，闷头往外去，行走如风。</p>
阿嫣看了一眼他的背影，让何妈去看着他，自己回房了。</p>
又过了几天。</p>
清早，何妈买完菜回来，还没进门，远远的便听见一道清脆响亮的声音：“漂亮！漂亮！美丽！美丽！”</p>
声调有些尖，听着怪怪的。</p>
走近了，何妈才看清，那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学舌鹦鹉，羽毛鲜艳，长的十分好看，正对着小姐扑腾翅膀，扯着嗓子大叫：“漂亮！美丽！”</p>
阿嫣很是高兴：“好，赏你瓜子肉吃。”</p>
何妈悲从中来，默默地抹眼泪。</p>
小姐……怕是真的失心疯了，怎一个惨字了得。</p>
这只鹦鹉非常聪明。</p>
多智近妖，可能是一只假的鸟，真的鸟精。</p>
不知过了多久，某天早上，何妈醒来，突然听见有人在楼下吟诗作对。</p>
“云想衣裳花想容。”</p>
“回眸一笑百媚生。”</p>
尖尖的嗓子，腔调古怪。</p>
何妈穿好衣裳，出去一看。</p>
……又是那只成了精的鸟。</p>
阿嫣披着外衣，靠在墙边，唇边挂着浅浅的笑，怡然自得地看着鸟儿。</p>
鹦鹉说：“漂亮！美丽！”</p>
阿嫣说：“乖宝贝。”</p>
鹦鹉又说：“沉鱼落雁！闭月羞花！”</p>
阿嫣笑弯了眼睛：“心肝宝贝。”</p>
……</p>
一人一鸟，沉浸在两人世界中，不为外界所扰。</p>
何妈又想抹眼泪，叹一声小姐命苦了。</p>
转身，正好看到旁边的房门悄无声息地开了。</p>
微暗的晨光，唐子睿站在二楼扶栏边，静静地看着楼下和鸟精相亲相爱的女人，看了很久，低低哼了一声，关门回房。</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