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赐以饮花露，借以掩重疾。遥看云中雁，莫测帝王心。</p>
声声雁鸣，划过长空，穿越白萼殿直直地向墨香殿掠去。</p>
殿外伺候的内侍低着头，瞥了一眼从身前经过的华妃，暗自迷惑：那位主子刚走，这位又来了。以前娘娘病的时候，可没见过这样的架势啊。内侍摇了摇头，管那么多做什么，当好差就可以了。</p>
弄墨云鬓散乱，略带病色，强撑着从床上坐起，“华妃姐姐，您怎么来了？”</p>
“妹妹无须多礼。”华妃柳眉微皱，疾步走来，无比轻柔地按住弄墨，“几天没见，怎么就病了？”</p>
弄墨蹙眉，“这些天又是风又是雨的，大概是着凉了。”</p>
“是啊。”华妃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再加上伺候了王上三天，是够累的。”</p>
弄墨眼皮一跳，瞬间恢复平静，“那是应该的。”</p>
“呵呵，可不是，应该的。”华妃向后招了招手，侍女捧着一个锦盒恭敬地立在床边。华妃微微一笑，打开盒盖，从里面取出一件华服。弄墨细细一看，惊得瞪圆了双眼。瑞凤呈祥的纹样，正红流金的颜色，这可不是一般宫妃可以拥有的锦服。</p>
“妹妹，这天气越来越寒凉了。”华妃拿起凤袍为她披上，动作果断而坚定，不容抗拒，“穿衣也是一种学问啊。”</p>
弄墨攥紧那件锦袍，手心冒出冷汗。</p>
“瞧瞧，真是病得不轻，一张俏脸都失了颜色。”华妃坐**沿，摸了摸她的柔荑，“哎呀，冰凉的，想是殿门没有关好。”随后向侍女使了个眼色，半晌，只听数声门响，寝殿内再无一丝声音。</p>
“弄墨妹妹。”华妃语调更显亲和，“你进宫有多少时日了？”</p>
弄墨心中浮起一丝惆怅。当年为了报九殿下的大恩，也为了帮助少爷在青国站稳脚跟，才狠下心来走进这个吃人的牢笼啊。她掩饰起浓浓的无奈，笑语道：“承蒙王上隆恩和王后娘娘、华妃娘**厚爱，妹妹在宫里已经安然度过七个寒暑了。”</p>
“那……”华妃低声问道，“妹妹可知道当年和你一同入宫的秀女如今都是什么下场？”</p>
弄墨不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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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嫔惑乱后宫被活活打死，常修容怀胎六月突然流产、血尽而亡。”华妃死死拽住弄墨的手，由不得她不听，“穆昭仪生下死胎，受不了打击得了失心疯，至今还在素灵巷里关着。还有……”她缓下语调，“和你同时晋封为妃子的蔺淑妃，她可是因为阴谋毒害王后而被赐死的。”</p>
弄墨抑制不住地颤抖，心酸的往事如在眼前。</p>
“妹妹啊，可知为何你就这么好命呢？”华妃锐声道，“是因为你家侄子功勋卓著吗？”</p>
弄墨低下头，眼中尽是伤色。</p>
“当然不是。说到家族势力，当年的蔺相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结果呢，还不是全家处斩、淑妃命丧！那，又是为什么呢？”她轻轻地**着弄墨的脸颊。</p>
“全凭王上的恩典、王后娘娘和华妃娘**善待，妹妹才有今天。”弄墨温顺地开口。</p>
华妃满意地笑笑，“妹妹你也该知道王上为什么一开始就对你另眼相看吧。”她从床边拿起一面镜子，直直地放在弄墨的俏脸下，“真是一张芙蓉面啊，可是你看清了吗？”华妃将镜子晃了晃，“王上看到的可不是你，而是那位已经死了十五年的尹贵妃啊。”说着，将镜子放在床上，缓声道，“像啊，真是像啊。以至于王后娘娘看到你的一刹那，脸色苍白啊。”</p>
弄墨一怔，迷惑地望向华妃。</p>
“呵呵，妹妹不知道吗？”华妃凑到她耳边低语，“传言尹贵妃就是吃了一盅莲子羹才香消玉殒的。”</p>
弄墨的心头微微一颤。怪不得，九殿下特别叮嘱要防着王后，原来如此啊。</p>
“那妹妹可知王后娘娘为何放过你？”华妃捏了捏弄墨的柔荑，“因为不管圣恩如何眷顾，妹妹你的肚子就是没有动静。无所出的宫妃是最安全的棋子，更何况妹妹是如此的贤良淑德，王后娘娘又怎么会舍得将你扳倒，任由那些存着野心的狐媚子往高处爬呢？你说是不是？”</p>
酹月矶上的那记刀伤就决定了，她这一生都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弄墨有些悲哀地想。</p>
“这样看来，救了成妃妹妹的恰恰是你自己啊。”华妃一转语调，“就像镜子总有两面，现在的优势也许就是往后的劣势啊。”她睨了弄墨一眼，“说一句大不敬的话，王上仙去后，妹妹又当如何呢？按例，没有子嗣的先王嫔妃都会被送到禅心庵里剃度出家，一辈子都别想出来了。”华妃叹了口气，“可惜了妹妹的如花美貌，难道真要蹉跎在佛灯前？”她掖了掖凤袍，语调微扬，“抑或是和我姐妹携手，共享太后之位呢？”</p>
终于说出来了，弄墨抬起头，直直地望向华妃，一扫刚才的忧郁，淡淡回道：“姐姐又在说笑了，妹妹七年无所出，又怎么可能成为太后呢？”说着将凤袍拿下，低叫着，“思雁。”</p>
思雁从珠帘后走入，低头应道：“娘娘。”</p>
“这可是华妃娘**一番心意。”她将华丽的锦袍递去，“去，收好了。”</p>
“是。”思雁恭敬地捧过衣裳，走到红木雕花橱前，小心地叠好。</p>
华妃眯起眼睛，细细看去。橱门打开的一刹那，一件桃红色的五凤披风飘落到地上。她猛地瞪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歪在床上的弄墨。这可是太妃品级的服饰，弄墨怎么会有？</p>
“思雁！”弄墨拧着柳眉，厉声道。</p>
思雁惊慌失措地拾起披风，语带哭腔，“娘娘恕罪，娘娘恕罪。”</p>
弄墨偷偷看了看华妃，见她脸上并无异色，还是一副亲和温善的模样。半晌，她抚了抚额头，蹙眉轻唤道：“思雁。”</p>
“娘娘，怎么了？”思雁关上橱门，急急跑来。</p>
“突然一阵头晕，眼前黑黑的。”弄墨闭着眼，面容痛苦。</p>
华妃站起身，定定地看了看床上的病美人，轻柔开口：“妹妹注意身体，姐姐我就不耽误你休息了。”</p>
弄墨强撑着道：“多谢姐姐前来探病，思雁送送娘娘。”</p>
“不用了。”华妃抬起柔荑，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等妹妹病好了，一定要去姐姐那里坐坐。”她撩起珠帘，回头一瞥，“正红色和桃花色，妹妹更喜欢哪一种呢？姐姐我还真想知道啊。”语落，珠帘微摇，人影移去，只剩丁零数声珠玉相撞的轻响，招摇地回荡在寂静的寝殿里。</p>
弄墨睁开双眼，一脸疲倦地躺在床上，深深地叹了口气，“思雁，把那两件衣服处理干净。”</p>
“是。”</p>
“今日谁在殿外当值？”接着问道。</p>
“是招福。”</p>
弄墨慢慢躺下，脸偏向内侧，这个时候正需要招福的那张碎嘴啊。</p>
“你，叫什么名字？”墨香殿外，华妃斜眼看向守门的内侍。</p>
内侍惊了一下，“回娘**话，小的招福。”</p>
“哦，招福啊。”华妃扶着侍女的手，微微倾身，“本宫问你，今日还有谁来探过病？”</p>
“呃……”招福皱起眉头，他可不敢说啊。</p>
“娘娘问你话呢！”侍女厉声喝道。</p>
招福吞了口唾沫，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正午时候，王后娘娘来过。”</p>
华妃不由自主地收紧五指，疼得侍女皱起眉头。半晌，她忽地松开手，仰首看向高不可攀的蓝天，冷笑一声。</p>
秋净娴，本宫屈居你之下已有三十年，也是时候反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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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反击了？</p>
云卿拿起茶盏，轻啜一口，兴奋地看向经纬纵横的棋盘。</p>
真是棋如其人，被她那手中央大龙围起，竟还能气定神闲地脱困，现在被围的反而是她了。夹起一粒黑子轻轻地放在左下角，云卿抬眼看向夜景阑。</p>
他垂眸凝思着，如墨的黑发将他勾勒出几分坚毅。半晌，他微微一笑，“我输了。”声音淡淡且带点儿温暖，完全没有沮丧之意。</p>
“修远又让着我。”云卿嘴角微翘。</p>
“没有，是你赢了。”见她这般孩子气，夜景阑眼中含笑。两人一个分棋，一个收笥，甚是默契。</p>
“云卿。”</p>
“嗯？”她不经意地应声。</p>
“我要回去了。”</p>
云卿怔住，“什么时候？”</p>
“今日。”回答依旧简短。</p>
“怎么……这么快？”她语带不舍。</p>
“荆国大乱了。”</p>
云卿猛地抬眼，问道：“可是外戚之乱？”</p>
夜景阑有些意外。</p>
“一国难容二主，文太后和荆王迟早要对峙的，不是吗？”云卿柔柔地看着他，眼中带点儿羞涩，道，“修远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让我担心了。”</p>
夜景阑的凤眸陡然生动起来，如风过水面，眼波微漾。</p>
云卿有些手足无措地抚了抚发髻，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修远，这个还你。”她取下那支凤簪，拿帕子仔细包好，“这簪子遇风则鸣，一看就是珍品，君子不夺人所爱。”</p>
夜景阑深深看她一眼，久到让她生出自己对这簪子原主的妒意被看穿之感。夜景阑接过帕子，亲手将凤簪**她的云髻。</p>
“你是第二个让它低鸣的人。”他低下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云卿，“第一个，是我娘。”</p>
云卿怔住，心中惶恐不已。</p>
“替我收好它。”他语气不容拒绝，湛然的眸中流溢着温柔。</p>
“好。”</p>
风动凤鸣，声音穿越云霄，惊得雁字有几分歪斜。是离人的惆怅，还是墨客的清狂？</p>
当时无人知晓，多年之后史学大家张弥将这一年定为“乱世元年”。</p>
而她，则是史家笔下的那位“谜样红颜”。</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