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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卿转身向周围行礼,“各位同僚,告辞,多谢孝先兄为我引路。”</p>
她刚要跨过门槛,只听祝庭圭笑着出声,“少初当真谢我?”</p>
云卿停住脚步,回身道:“自然。”</p>
“我有几位同僚很想认识少初啊。”祝庭圭弯起眼眉,露出微笑,“少初若真想谢我,不如今晚同我们一叙,权当为少初升官庆贺可好?”</p>
他既当着户部众官的面说起这话,就笃定她不敢推拒。</p>
云卿不得不应下,这儿果然是虎穴狼窝,来不得。她脚下带风,使出三成轻功,一口气跑出七殿下的势力范围。</p>
糟糕,跑得太急都不知道这儿是哪儿了。文书院在哪儿?她举目四顾,回忆着官所的分布。啊,是在右掖门附近,上阁崇武殿和束阁谨身殿以西。</p>
“西,西。”她念叨着,向冬日微斜的那边走去。</p>
阳光在崇武殿与谨身殿之间曳了一条长长的阴影,云卿转过殿角,就见月杀和几位将军恭立廊下,刚刚被封为一等郡公的上官密趾高气昂地甩袖而过,态度甚是傲慢。</p>
“什么东西?!”待上官密行远,年轻气盛的韩德狠啐一口,拧眉怒视,“明明是靠卖女儿换来的爵位,还好意思显摆!”</p>
“阿德。”月杀道。</p>
“连武所的萧太尉都对将军礼让三分,上官老头凭什么……”韩德气得满面通红。</p>
“阿德!”月杀沉声道。</p>
韩德撇了撇嘴,不再出声。</p>
“左参领不必气愤。”云卿背着手,走出角落,“一步登天往往会堕入深渊啊。”</p>
月杀如刀削般的俊颜露出暖意的微笑,“丰侍郎,你什么时候来的?”</p>
虽为自己人,但韩家军的年轻军官还是不知道云卿的真实身份,月杀如此行事,不留半分破绽。</p>
“将军大人,上官司马前脚刚走,后脚我就来了。”</p>
月杀看似不经意地为她抚平微皱的衣领,温言道:“这几日还习惯吗?”</p>
“嗯……有些怪怪的。”云卿摸摸微凉的鼻尖,看到他轻拢的眉梢,又道,“不过没有大碍。”</p>
“真不明白王上为何让丰大人到礼部当差,”面色沉稳的韩东不解地看来,“丰大人明明更适合武将之职。”</p>
“是啊,是啊。”云卿也颇为赞同,“天天阅文,好似坐班房,弄得我全身酸痛啊。”转了转颈脖,她眨眼道,“将军怎么现在就离开武所呢?难道是偷懒?”</p>
月杀薄唇微扬,一脸可亲,“成原一战韩家军死伤过万,而备所已经征齐人马,命我等明日前往京畿大营训练新兵,因此今日才奉命早归。”“奉命”二字咬得很重。</p>
“那将军可要保重身体啊。”云卿以袖掩面,坏坏勾唇,“听说夫人有喜了,恭喜恭喜。”</p>
“你这小丫……”月杀揉了揉她的头发,匆匆改口道,“小家伙!”</p>
“哈哈哈!我还有事要做,将军回见啊!”</p>
“别跑,慢点儿!”月杀叮嘱道,“腊八那天来家里喝粥。”</p>
云卿脚下飘飘,一想到明年初夏韩家又将多一口人,她就心情极好,好到……</p>
她一时走神,像是撞上了一堵墙,整个人如风筝般飞起。</p>
“小心!”那堵“厚墙”急叫。</p>
云卿猛地回神,她一顶手肘,运气提身,在空中翻了两个筋斗,而后稳稳落地。弯腰轻拭去衣角的灰尘,眼前多了一双巨脚。她抬起头,惊叹一声好高。这人背着光,方正的脸上尽是阴影。有点儿可怕,压迫感十足。</p>
“对不起!都是下官太不小心,冲撞了大人!”</p>
听他道歉,云卿不禁羞愧,“是我闭目疾行,你并无过错。”</p>
她伸出手欲将此人扶起,就见他抬起头,眼中含雾,双唇颤动,“大人真是好心,还安慰下官……”</p>
她没看错吧?一个魁梧的汉子怎么可能有着小白兔一样的眼神?不可能,不可能。揉揉眼睛,再看去,太恐怖了,真的是一只巨型小白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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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此人捂脸欲泣,云卿急急拽住他的衣袖,“哎,别哭啊,有什么好哭的。”</p>
温言相劝,他却哭得越发起劲。忍,忍,忍无可忍,云卿咬牙低吼道:“不准哭!”</p>
抽泣应声而止,他抹了抹布满泪痕的脸颊,袖角印上一片水渍,“大……大……大人。”</p>
云卿看着长如松柏的他,再看看短如灌木的自己。什么大人,分明是小人嘛!她清清喉咙,问道:“你可知文书院在何处?”决不承认自己迷路了。</p>
“下官刚从文书院出来。”他吸了吸鼻子,咧嘴憨笑,“若大人不嫌弃,下官愿为您引路。”</p>
“那就劳烦了。”</p>
巨型小白兔弓着背脊,如同他身上的六品官袍一般,谨守上下之礼。</p>
“你身形高大,如此躬身倒是难为你了。这里偏僻无人经过,就不必拘礼了。”云卿认真地看向他。</p>
“大人……”小白兔一瘪嘴,又要哭出来。</p>
云卿连忙打岔,“你叫什么?在哪里当值啊?”</p>
小白兔抬起头,生生将泪珠憋回眼眶,敦厚笑道:“小人姓何,名猛,字娄敬,乃是束阁监察院的一名台谏。”</p>
“台谏?”云卿挑眉看向性情温良的白兔兄,“你是言官?”</p>
“是。”</p>
她不可置信地来回打量,“你会骂人?”言官最擅口水战,这位连说话都哆嗦,更别提上书弹劾了。</p>
何猛羞赧地抓头,“不会,下官口拙,承蒙岳父大人庇佑,才得到这么一个官职。”</p>
“岳父大人?”</p>
“嗯,下官的岳父就是监察院的何御史。”</p>
闻言,云卿瞠目。他家“泰山”就是当朝一品、有“铁面判官”之称的何岩?据她这几日观察,何御史为人刚正不阿,不似滥用职权为亲属谋利之徒啊,怎么?</p>
“你……”她看向一脸讪讪的何猛,“你也姓何?”</p>
何猛露出一丝苦笑,“是,下官是入赘女婿。”他垂着头,加快脚步,侧脸覆上一层阴影。</p>
“招婿入门又何妨,扇枕温席为高堂。”</p>
云卿扬声长吟,只见何猛脚下停住,诧异望来。她舒开眼眉,驻足再念:“唯爱门前双碧柳,与妻执手敬爹娘。”</p>
何猛刚毅的脸上露出淡淡柔光,他深深一揖,“多谢大人赠诗。”</p>
云卿摇了摇手,闲庭信步地缓行,“何猛啊,你原姓什么?”</p>
“甄。”他笑笑作答,“小人原为寒族,父姓为甄。”</p>
甄……甄猛?云卿一个趔趄,差点儿扑倒。还是姓何好啊,何猛、何猛,顺耳极了。</p>
两人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方才走到文书院。云卿环顾四周,只觉这里青砖垒壁,红瓦做顶,全无其他各院的奢华气息。</p>
允之,就在这里坐阵?实在是不符合他的品位啊。诧异,诧异之极。</p>
何猛停住脚步,云卿偏首看向他,“怎么?不一起进去?”</p>
何猛赧然一笑,“文书院多是寒族子弟,他们不太喜欢我。”</p>
见他如此,云卿心下明白,必是文书院这帮清流不满他入赘华族一事了。“嗯,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可以到礼部来找我。”她道。</p>
“真的吗?”何猛猛地抬头。</p>
“自然是真的。”</p>
何猛张嘴欲言,却已难以发声。他垂下两臂,双手紧握成拳,对她久久行礼,之后掩面而去。那背影高得像一座山,直得像一根椽。在华、寒二族矛盾日益激化的当下,游走于天平两端的他受尽歧视,最是孤单。</p>
“唉!”云卿深深叹气,转身走入略显寒酸的文书院,抬眼便见横轴上傲如瘦竹的四个大字:清劲之寒。</p>
走进第一间房,只见一排排书架顶梁而立,身着八品灰色官袍的官员们或是踮脚,或是搭梯,上上下下忙得不亦乐乎。迈入第二进,景象陡变,一张巨型方桌占据中央,数十名男子围在案边,速读着身前堆积如山的奏章,而后分门别类地放入八色竹篮。</p>
“请问大人有何事?”一名清瘦书生不卑不亢地行礼道。</p>
云卿轻声作答,生怕惊扰了忙碌的众人,“我是礼部侍郎丰云卿,奉命来取礼部的文书。”</p>
书生刚要开口,却听内室婉转一声,“路温,带她进来。”</p>
名唤路温的八品编修掀起门帘,对她一脸恭敬,“大人,请。”</p>
内室里凌翼然靠在长椅上,就着微薄的冬阳,心不在焉地翻动文卷。他慵懒道:“过来坐。”</p>
走近了,云卿这才发现他阅读的是什么,瞠目而视,“你……”</p>
他漫不经心地将奏折合上,包着绢布的扉页上印着灼眼的红字:密!</p>
这可是各州郡八百里加急,唯有王上才可批阅的密折,他不但无视戒律,而且还不太起劲地拆阅,可见这种事他已经干得驾轻就熟,毫无刺激可言了。</p>
凌翼然低笑道:“怎么?怕了?”</p>
云卿不理逗弄,冷冷道:“原来如此啊,怪不得你甘守这个清水衙门。”</p>
青王众子无不是选择三阁四部四府来发展党羽,而这位却选择待在众人看来不过是整理各地上书、誊写各部文案而又不在编制的文书院,且一待就是数年。其实是内有乾坤,他看得比任何人都要透彻,都要深刻。</p>
“哦?”凌翼然瞳眸一瞟,唇畔溢出诡异的媚笑,“你又知道了?”</p>
说着修长的手指缓缓探来,云卿却不闪不避,只压低声音,“足不出户便知天下,斗室之内尽控王朝,允之,你算得可真够精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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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翼然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迸出,“我真恨不得将你一口吃下!”</p>
云卿白他一眼,起身便走,行至门帘,只听他低沉地道:“我只能保你在外廷无恙,可出了午门,你定要把朱雀随时带在身边。”</p>
“嗯。”她轻轻颔首。</p>
“少食、少饮、少言,不可让人近身,切记!”</p>
回望那双细眸,云卿微微愣怔。</p>
寒云翳翳掩落晖,素手纤纤奉新醅。</p>
时辈推迁微雪至,眠花醉柳不须归。</p>
她早该知道,早该知道……</p>
云卿暗叹一声,与身边的几位继续客套。官员之间社交绝不可能仅仅是喝喝茶、随便聊聊,至少也要狎次妓、泡个澡。</p>
“少初啊。”祝庭圭举起酒盏,不露声色地推了推身边的女校书,“云上阁可是京师第一青楼,这里面的姑娘都是拔尖的,今**就好好享受吧。”</p>
“是,是。”云卿端着苦笑,偏首呷了一口女校书喂来的清酒。所谓的女校书不过是风尘女子的雅称,她们因精于文墨而被戏称为女才子。</p>
“丰大人请不必拘谨。”坐在她对面的秋启明揽着艳妓,舔了一口美人唇上的胭脂,“云上阁的雅间是只有华族才可使用的,那些粗陋的寒族是绝不可能来坏你我兴致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