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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劝阻道，“大娘子，这种阴晦的地方您不能去啊。”</p>
古敏道，“庙宇供奉的都是神灵，哪怕破败了，寻常妖邪也不敢靠近吧？哪里阴晦了。”</p>
话音刚落，她耳尖听到一阵压抑的笑声。</p>
“破庙有人？谁在那里偷瞧偷听的！”</p>
古敏提着小裙摆进了破庙，发现里面有一堆燃尽的篝火，火堆附近还坐着个面色微青、衣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青年。这名青年生得极好，哪怕坐在破庙也给人一种身居高堂的错觉。</p>
这个青年的眉宇间充斥着凌然正气，眼眸澄澈而清明，一瞧就知道是个磊落坦荡的人。</p>
这一刻，古敏脑海应景地响起一句话。</p>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p>
这般颜值，搁到她那个时代，怕是那位年纪轻轻的影帝也稍有不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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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瞧青年的装扮，古敏便知道他生活落魄，多半是个家境贫寒的穷书生。</p>
“方才是你笑的？”</p>
古敏问青年，眼睛却瞄着对方的手指。</p>
此人手指被冻得发红，有些地方还有冻疮，身上衣衫又破旧又单薄，明明冷得都打哆嗦，神色仍是镇定。古敏暗中撇嘴，这般落魄了还端着读书人的架子，真是搞不定这些古人。</p>
青年似乎生病了，声音沙哑无力。</p>
“听小娘子口出妙语，在下深感同意……”</p>
他似乎还要说什么，喉头涌上一阵咳嗽的冲动，咳得整张脸都涨红了，额头青筋暴起。</p>
“你病得很厉害啊，怎么不去瞧郎中？”</p>
青年道，“身无分文、居无定所，何来银钱去瞧郎中？不过是小病，不妨事儿。”</p>
“这可不成，小病拖久了容易变成大病，你这么大人都不懂这个道理？”古敏说道，“瞧你装扮和一旁的书箱，你应该是个能识文断字的人，随便寻个抄信抄书的活也能凑出药钱。”</p>
青年笑道，“小娘子这话倒是让在下想起了一句话。”</p>
古敏歪了脑袋，试问道，“你想说我‘何不食糜肉’？”</p>
青年作揖道，“冒犯。”</p>
古敏道，“啧，你还真想这么说我。”</p>
青年苦笑道，“小娘子说的路子虽是一条生计，但设想往往与现实不同，没那般轻易糊口。”</p>
古敏也不知道里面门道，但看青年磊落坦荡的姿态，古敏知道自己误会对方了。</p>
“那……你这病也不能继续拖着呀。”</p>
哪怕古敏不通医术，她也知道青年病得厉害，若是高烧太严重了还会转为肺炎。</p>
肺炎这东西搁在她那个时代致死率都高，更别说目前这个医疗水平低下的时代了。</p>
青年一手捂拳放在唇边轻咳，笑着道，“听天由命吧。”</p>
古敏更加不懂了，明明病得这么严重，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呢？</p>
“你有父母么？”</p>
青年道，“先考已丧，家中尚有一母。”</p>
古敏老气横秋道，“既然家中还有老母需要你赡养，你就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想办法也得治好自己的病才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还是个能识文断字的，想想办法总有别的出路。”</p>
青年被古敏逗笑了。</p>
古敏又道，“若是换做我，只要能活下去，我一定会想办法努力活着。”</p>
青年病得厉害，但那双星眸却似星月漫天一般耀眼。</p>
“小娘子年纪小小，想法倒是不少。在下愚钝，倒是想不出别的求生法子，这该如何？”</p>
古敏眨了眨眼，倏地道，“你姓甚名谁？”</p>
青年问她，“问这个做什么？”</p>
“我怜你家中有老母要赡养，自己又病着，哪怕有心赚钱也无力做到。”古敏眼珠子一转，笑着对青年道，“不如这样，你告诉我你姓甚名谁，写一份欠条给我，我借你银两让你周转一阵子。等你身子骨好了，有能耐赚钱了，你再将银两还我。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如何？”</p>
青年笑着咳嗽，古敏羞恼道，“怎得，你不信？”</p>
“怎会不信？小娘子鬓角珠翠便抵得上在下数年嚼用，自然是信的。”青年笑道，“不过，小娘子心善是好事儿，但也不能随意滥发好心。倘若在下有什么歹意，这可如何是好？”</p>
古敏撇嘴道，“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病成这个样子还想有什么歹意，这才是有心无力呢！”</p>
青年笑着摇头。</p>
古敏道，“怎么，你不接受？难不成你也是那种宁死也不肯收嗟来之食的固执酸儒？”</p>
青年问道，“不受嗟来之食，赞扬的是有风骨傲气，怎得到了小娘子口中成了固执酸儒了？”</p>
古敏两手一摊道，“我是个俗人，命最重要。”</p>
青年笑道，“有趣！真是太有趣了！”</p>
古敏被青年盯得有些发毛，嘟嘴道，“什么有趣？”</p>
青年不肯明说，只是道，“在下姓朱，名宁，字淳安。”</p>
古敏念道，“朱宁，朱淳安……这名字仿佛有些耳熟……”</p>
她没有身体原主的记忆，让她耳熟的名字，必然是上辈子的人物了。</p>
难不成这个朱宁是历史书上的人物？</p>
书到用时方恨少，倘若时间倒流，古敏绝对不敢上课的时候溜神摸鱼了。</p>
她抬手拍脑门，苦恼道，“算了，想不起来就不想了。”</p>
古敏让侍女给自己取来十两银子，借给青年，青年取来空白竹简和刀笔刻借条。</p>
“渊镜？”</p>
古敏蓦地睁圆了眼睛。</p>
她瞧了又瞧，落款人除了朱宁、字淳安，还有三个小字——号渊镜。</p>
青年道，“无聊取的诨号而已。”</p>
古敏推算青年的年龄，险些要给他跪下了。</p>
妈耶，自己这是什么运气，居然能碰到传闻中的男主角——汤姆苏渊镜？</p>
为何这么说？</p>
看看渊镜的人生履历就知道了，妥妥的汤姆苏，头顶男主光环的BUG！</p>
渊镜先生，生于东庆中末年，当世名儒之一。</p>
生来伴有祥瑞异象，幼年的经历更不平凡，七岁遇仙，得仙人抚顶灌灵，为其洗髓伐骨。</p>
未及弱冠，已然上通天文，下晓地理，五行八卦、奇门遁甲无一不精，琴棋书画、诗词歌赋随手拈来，甚至精通农田水利，晓得经商兵略，活脱脱是个会走的妖孽，光环无限大！</p>
东庆末年，一人舌战北疆使者，立夺三城且气死了那个使者，一战扬名。</p>
成名之后的渊镜先生没有接受各方势力招揽，反而回到了祖籍琅琊郡，开了一个私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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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琅琊郡私学盛行，渊镜先生靠着自身名望慢慢吸引生源，打出了自己的口碑。</p>
潜心教导十数年，门下三位弟子向后成为五国乱世鼎鼎有名的谋士。</p>
除了这些，待在他私学求学的学生也有出息，先后出仕五十六人，有名者二十三人。</p>
五国乱世与其说是各家诸侯大乱斗，倒不如说是渊镜先生门下学生的修罗场。</p>
几乎每个诸侯帐下都有他们的身影，各自占据着不同的分量。</p>
五国乱世，渊镜先生倒是没出仕，但他的教学方法相当先进，姜朝建国之后还被宸帝授予“天下师”的无上荣耀。当然，对于这份荣耀，史书记载渊镜先生是婉拒了的。</p>
平心而论，如果古敏是渊镜，她也会拒绝的。</p>
为嘛？</p>
渊镜先生一生教导学生无数，出仕的学生大半都折在宸帝手中。</p>
虽说乱世残酷，但以一个老师的角度来看，着实扎心了。</p>
渊镜先生最疼爱的三个学生，程靖、吕徵、韩彧先后因为宸帝而死。</p>
程靖自戕牢狱、吕徵跳城而亡、韩彧吞金自尽。</p>
不是宸帝亲自动的手，但却是她推动的。</p>
哪怕渊镜先生没有因此记恨，肯定还是意难平的。</p>
这点从渊镜给自己写的墓志铭就能看得出来。</p>
意难平归意难平，该做的贡献还是不少。</p>
姜朝最初的教育基础都是这位老先生折腾出来的，后世学生又爱又恨啊！</p>
高考那年，学生之间兴起一阵“挖坟热”，考生组团去挖渊镜先生的坟墓。</p>
当然，这只是口头说说，没人真敢这么做，考生们拜渊镜不挂科都来不及呢。</p>
这会儿，看到活生生的渊镜先生，古敏都忍不住想腿软拜一拜这位大神。</p>
青年发现古敏表情一言难尽，问道，“这个诨号有何不妥？”</p>
古敏支支吾吾道，“没什么不妥的，渊镜挺好的，我相信你会名留青史的。”</p>
青年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古敏如坐针毡般难受。</p>
“今日恩德，来日必当相报。”</p>
古敏挠挠头道，“我想想啊，我觉得你以后肯定很有本事，必会名扬天下。倘若你以后开了私学，我肯定会将自己的孩子交给你教导。不用将孩子教得如何好，有点儿人模人样就成。”</p>
届时，说不定还能将古蓁的孩子、日后的宸帝也送到渊镜先生的私学。</p>
这样的话，宸帝和未来叱咤乱世的人杰有了同窗交情，互相捅刀应该不会那么狠……吧？</p>
青年噗嗤笑了出来，差点儿没岔气。</p>
“小娘子现下也才六岁稚龄，怎么就想到自己的孩子去了？”</p>
古敏涨红了脸，“这叫未雨绸缪！我笃定你很有名扬天下的潜质，不如赌一把？”</p>
“赌为恶业，技非六艺，用非经国。圣人也道‘君子不博’，小小年纪不该沾染这种恶习。”</p>
青年版渊镜先生训导人的模样，已有未来三分模样，看得古敏心中嘀咕。</p>
活脱脱的教导主任！</p>
古敏道，“你这模样，合该去当教书育人的老夫子。”</p>
青年浅笑不语。</p>
古敏起身弹掉裙摆沾染的灰尘，道，“我先回去了，免得父亲担心，日后有缘再见。”</p>
她蹬蹬跑远，只剩朱宁坐在原地望着“借来”的银钱苦笑。</p>
“似乎……不是什么恶灵……”</p>
别看青年学习玄术时日尚短，但他天赋极高，一点就通的天纵之才。</p>
光看古敏的面相他就发现不对劲了，试探一番却发现这是个心思纯澈的，半点儿不似恶灵。</p>
另一厢，古敏回到雅集，侍女暗中将古敏的经历告知古敏的父亲。</p>
“朱宁？那不是个极有傲骨的寒门士子么，怎么就肯接受敏儿资助了？”</p>
古敏道，“瞧他好手好脚却躲在破庙避雪，好像还生了病，好心借了他银两。”</p>
父亲好笑地捏了捏她的脸蛋，口中道，“我儿心善。”</p>
古敏让渊镜写了借条却没说自己是哪家的，分明是打算送钱给对方，顺带顾全他的面子。</p>
笑着露出几颗小白牙，拍了老头子的马屁。</p>
“这都是父亲教导得好啊。”</p>
古父话锋一转，说道，“虽是如此，但我儿不宜与那寒门接触过密，特别是那种犟脾气的。”</p>
渊镜祖上出身不差，但家道中落的人家，依古父的脾性，自然是瞧不起的。</p>
